舞刀跃出人群来杀李茂,陈川把令旗一摇,刀牌手竖起木牌护住两位主将,箭队队头大喝一声:“放箭。”四周弩箭倾泻而下,参与叛乱的士卒中骷髅面向来刀盾不离身,其他附和者因事起仓促,多是偷偷溜出营的,除了佩刀,弓箭、盾牌皆无,在陆汝家中缴获了几面铁盾,众人嫌累赘统统没带,此刻面对如雨的羽箭,只有等死的份。
“骷髅面”训练有素,闻警立起盾牌,结成了龟甲阵,海上湿气大,弓弩多不合用,这些老兵只认刀斧,上岸成为大唐官健后,他们见识了如雨的弩箭,内心十分震撼,这才操起盾牌,练成了龟甲阵,这还是第一次用于实战。
“骷髅面”所使用的盾牌都是木牌,上面用油漆绘了一个白面骷髅,结成龟甲阵后恐怖又滑稽,在密如细雨的箭阵侵袭下,“龟”身上如同长了一层白毛。
没有“龟甲”防护的乱兵成片地倒下,挥刀冲锋的陈阳碧先被一箭穿心,继而倒地变成了毛刺猬,尚何来连中两箭,都不是要害,“骷髅面”分出一片“龟甲”将他包裹住。
弓兵压制敌人时,数百长枪兵用四面涌来,站位已定,押营将陈川舞动火把示意弓箭兵停止攒射,四面军旗挥动,长枪兵一声呐喊奋勇向前。“龟甲”挡的住羽箭,却防不了长枪,骷髅面的阵型操练未熟,更无实战经验,转换间出了点问题,被长枪兵一通捅刺,龟甲破裂,露出了腹内的软肋,其实在箭雨的侵袭下,任你再严密的盾阵也不可能没有死伤,何况“骷髅面”新操练、未经过战阵洗礼的“龟甲阵”?
轻伤的士卒仍旧坚持作战,重伤及阵亡者则被很好地隐藏在阵内,以免被敌人窥破虚实,此刻软肋暴露,平乱士卒士气大振,列阵出刺,吼声如雷,更有投机者见有机可趁,平端机弩往破败的龟甲内攒射。射倒的人并不算多,对士气的损伤却是极大,此消彼长,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出反叛者大势已去,必败无疑。
一边气势如虹,一边兵败如山倒,李茂夺过一杆长枪准备亲自动手,被朱振远一把拉住,劝道:“为大将者,临阵当为全军耳目、基石,识别大势,指挥手足进退即可,无须亲自披挂上阵。”这个道理李茂也懂,只是被四周的喊杀声感染有些情不自禁罢了,听他这一说,尴尬地笑了笑,就没有动身。
激战之中尚何来腿部又中箭,左肋被长枪刺中,血流不止,情知难逃一死,反而激起了他无比的勇气。尚何来将沉重的衣甲卸下,捡起一柄战斧,怒吼一声,跃出人群朝李茂、朱振远杀来。朱振远刚才“教训”了李茂一下,心里甚是得意,冷不丁见一个赤膊大汉提斧而起,杀的刀牌手纷纷毙命,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想撤,却又不敢,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己这个主将不战而逃,极有可能挫动全军锐气,与“骷髅面”这样百战老兵作战,稍有疏忽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朱振远深吸了一口,从侍从手中夺过自己惯使的大刀,大喝一声就要上前迎战。
李茂一把拉住他,劝道:“为大将者,临阵当为全军张目,识大势,指挥手足进退……”朱振远瞪大了眼睛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屁话。”李茂笑道:“这些屁话可不是我说的。”朱振远道:“是我说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而今人都杀到眼皮底下了,你就别在这冒酸水了。”
李茂哈哈大笑,脚尖挑起一干长枪,随手一掷,正好洞穿尚何来的前胸。
尚何来出阵来杀中军主将,捉生将黄仁凡大惊失色,急忙率众来救援,人未到,尚何来即被李茂一枪穿了心,一时愣在了那,朱振远见了大骂道:“楞着干嘛,杀过去。”黄仁凡恍然如梦醒,率众回身杀向桌凌天。
朱振远惊魂稍定,把大刀还给侍从,向李茂拜道:“某肉眼凡胎,不识将军手段,从今往后,朱振远誓死追随将军,永不离弃。”
李茂笑着回礼,道:“茂空有匹夫之勇,临阵堪称大将者,将军是也。”
朱振远听了这话,黑着脸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里暗责道:“我自诩临阵有大将风范,却原来也是这么沉不住气,万不及他。”
在长枪兵的猛烈攻击下,骷髅面已经七零八落,桌凌天大腿上中了一枪,单膝跪地,手持短斧依旧吼叫连连,鏖战不休。老兵们的直觉一向很准,半生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眼下这道坎却是再也迈步过去了,一旦看透了生死,他们便也就没有了恐惧,抱定必死之心,残余的“骷髅面”个个化身如猛虎猎豹,一往无前,凶狠无比。
伤者以身体为肉盾撞向如林的枪阵,掩护同袍杀入长枪阵,“骷髅面”们惯使刀斧,贴身肉搏,远非长枪兵可比,但有一人撞入枪阵,必有十数人毙命,长枪兵为其气势所摄,阵型开始松动,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李茂深知兵败如山倒的可怕,抽刀在手,大喝一声杀入阵中,朱振远操起大刀,率亲兵奋勇冲击。
“骷髅面”看破生死,已经化身为一具具杀人机器,前营亲军受两位主将鼓舞,士气如虹,两股锐气激撞在一处,顿时火花四溅。两股人马纠缠在一起,如一锅搅不动的糖浆,此刻个人的贤愚、贵贱、长幼全部归零,唯有不停挥动的刀斧能判人高下。
李茂的脑中一片空白,勤学苦修二十年的短寸虎拳招式全忘,兵书上学来的战略战术也一样用不上,电光石火间身体完全听从本能的支配,只是不停地挥动手中武器,砍倒对手和防止被对手砍中。激战最酷烈时,捉生军黄仁凡督率一队刀兵从侧翼包抄过来,恰如在垂死之人的腰肋上捅了一刀,骷髅面悲壮地倒了下去。
李茂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不知是被刀斧所伤,还是旧伤发作,僵麻难动,朱振远手上大刀翻飞,杀人众多,身上伤口也不少,所幸都不是致命伤。陈川在激战中摔倒,被敌我双方反复踩踏,肋骨、腿骨、鼻骨都有断裂,被士卒救起后,半晌无言。
箭射、枪刺、刀劈、斧剁,百战老兵逐次凋零,剩余的七八个人聚集在桌凌天身边,背靠着背,结成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朱振远浑身汗透,手臂酸麻的再也使不动大刀,他把刀一丢,问李茂:“抓活的,还是……”
李茂单手扶着受伤的手臂,喘了两口气,望着尸堆上的桌凌天等人,徐徐说道:“给他们一个体面吧。”桌凌天附逆谋反,擒获后也难免一死,而且死前必饱受折磨和羞辱,此刻赏他们一个痛快,无疑是件很人道的事。
桌凌天感激地向李茂点了下头,强挣着站起来,丢弃手中刀盾,笑向左右道:“这辈子咱们缘分已尽,下辈子再做兄弟吧。”说罢掣出匕首扎入胸口,八个浑身是血的军卒见他自尽,蓦然一起大笑,举起刀斧在他身上一气乱砍,待将桌凌天剁成了一堆烂肉这才一起抹了脖子。海盗畏惧鬼神,自知一生罪孽深重,无颜见鬼神,只好把面目剁烂,让鬼神难辨。
得胜一方没有欢呼胜利,倒下的这些人昨天还是自己的同袍,眨眼间却成了自己的战场敌人,刀下亡魂,没有人能高兴的起来。
默了一会,李茂提刀上前割下尚何来的人头,交给黄仁凡道:“反逆尚何来业已授首,胁从者只要放下刀枪,一概不问。”黄仁凡接过人头,却犹豫不决,目视朱振远讨主意。
朱振远本想借着讨逆之机在城内抄掠一番,发点小财,李茂插手干涉,如今是顺着李茂的意思就此罢手,还是为部下的福利争一争?权衡再三,决心难下,李茂知道他要什么,便道:“诸位将士讨贼有功,官家赏赐不算,我城局和城中士绅商团先拿出两万贯犒赏有功将士。”
西营军约八百人,两万贯算下来每人能得二十贯,数目虽不大却是唾手可得,比担着恶名去抢要划算的多,军士大悦,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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