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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他教她绝望了。他突然好象没有先前那般讨厌她了,看到一个司马家的人为他所伤,他竟然感到胸中有丝畅快之意,仿佛多年的怨气此刻都一举出尽了。他知道这是任性的、不负责任也不计后果的,倘若换作他平常那种谨慎得体、大方稳重的举止,他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刺伤她,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意,使他无法自抑地想要一再伤害她的感情。
而且他也讨厌他自己。明明决定要整夜留宿卞美人那里,借以羞辱她的,可是不知怎么,整夜居然辗转难眠;天色未亮还是起了身,在上早朝之前,匆匆赶到这里来露一面。
也许是屈服于司马家族的威权恐吓下了吧。他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嗤笑着摇头,唾弃着这样胆怯没用的自己。
想想看,面前这个司马家的美女,还曾经那么仰慕地注视着他呢。她也许是司马家唯一倾慕着他、对他怀有好感的人吧?他自嘲地想。毕竟是少女的怀春情怀,一听说他"才同陈思,武类太祖",又是俊美凛然的少年天子,就不自觉地私心爱慕起来,把一腔的情丝都系在他的身上,渴望着他的眷顾。
没错,他看得很清楚。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眼里因他的微笑而绽放的神采。可是那并不能使他感动,因为她背后永远有着相国司马昭那阴谋满腹的虚伪笑脸,似乎算计着他身下的那个皇位、他几案上的那枚传国玉玺。
他突然感到厌恶极了,猛地俯身将尚半跪在地上的她一下拉起,就迅速地将她丢开一边,好象她手臂上有什么毒素可以侵蚀他一般。然后他根本不曾再看她一眼,就转身大步跨出殿外,如他来时一般匆促地离去。
司马回雪想到了自己那为人所耻笑的、难堪不已的新婚之夜,突然皱起了眉头,脸色变得冷然。
她不耐地向那几名宫女一挥手:"你们都给我下去吧。既然知道畏惧,就应该在言谈举止间懂得分寸!这宫里人多口杂,就算我今天能饶过你们,保不住下回也有其它人拿你们问罪,知道吗?"
那几名宫女唯唯诺诺,谢恩不迭地退下去了。她们走得那么快,一步不敢停顿,也丝毫不敢回头,好象生怕她们这"喜怒无常"的骄矜任性主子,临时改变了主意,要治她们的妄言之罪一样。
司马回雪在长廊上倚着一根廊柱,遥望着远方。
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从那个荒谬的新婚之夜以后,她脸上就凝了霜一般,挂起冷淡、对任何人事皆漠不关心的面具,甚至平时连多说一些话都吝于开口,身畔四周像是凝结了一层冰雪那般冷漠冻人。
当叔父听到流言,来询问她关于新婚之夜的情形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谁说陛下不曾幸临倚云殿的?随便去召个奴才来问一问,也知道陛下天明时分才走,还险些误了早朝......先去那个卞解忧那里也没什么,他是皇上,总得表现他的公平处事;倘若他整晚在我这里流连不去,岂不是授人以柄,叫别人说陛下慑于咱们司马家的威势,才不教其它嫔妃分沾雨露?我才不喜欢被人凭空说成善妒无方的女人,丢了司马家的脸!
然后又是皇帝一个月才幸临倚云殿一次的传言,让叔父面子上挂不住了。他司马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家世出众,进了宫却被这样明里暗里地冷落,教他如何气才能平?
不过他那个族侄女,仍然挂着一副平静的表情,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他若是天天来的话,我哪里受得了,跟他聊国家大事会让我烦死,叫他吟诗作赋,他又觉得天天做这个很无趣。选了那么多美女,他去逐个召幸一遍也好,反正那些女人是不敢抢在我之前怀有龙种的,这一点都在我控制之下......而且现在举凡宫里的大场面,即使是那个卞解忧,风头也被我压过,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唉,司马昭也暗叹一声了。这个侄女什么都出众,可就是因为自幼即远远拋离司马家其它诸女,所以总有点恃才傲物的冷淡,和自视甚高的傲慢。都是他们称赞她太多了,才导致今天这个结果!总是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多的热情,不冷不热的,仿佛在一旁超然睥睨着世间所发生的事情。司马家族惯有的热情和野心,在她身上却转换为冷漠地平静掌控一切的笃定,时晴时阴的,掌握不住她的真实情绪与点滴渴望。
不过,她说得对,只要他们司马家族还掌控着全局,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他已经获得皇帝下旨赐予"假黄钺,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又"复进位为相国,封晋公,加九锡",荣贵一时,威权几达顶点。现在,侄女面前的后位又是那么唾手可得,他的族弟早逝,这个族侄女其实一直是他的夫人教养长大的,那么他就将成为实际上的国丈--虽然他想要坐的位子,比这个更高。
于是他放心地笑了,知道以侄女的实力与条件,即使不靠自己的庇荫也足以坐上母仪天下的后位,更何况他早已明示暗示多次,他司马家对皇后之位志在必得。
司马回雪因为想起这些,秀丽的双眉淡不可觉地微皱了起来。当初是因着她对他的满腔倾慕,才毫不犹豫地同意入宫的;可是现在,她却成了后宫人人畏惧、敬而远之的人物,在她面前,他也逐渐很难掩饰那憎厌的情绪。
于是,他不常驾临倚云殿了,即使他偶尔来了,也是沉默地面对她,沉默地用膳、沉默地与她对坐而不发一语,到了不得不就寝的时候,他的身体、他的抚触都会变得僵硬而不自然,仿佛例行公事般地草草结束,勉强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情绪,安抚着她可能因着这些时日明显的冷落,而产生的不满与怨怼。
"美人、美人......"她的贴身宫女小柳儿喘着气跑来,显然宫里已经因为遍寻不着她的踪迹,而陷入一团混乱中了。
"陛下驾临倚云殿了,请、请美人即刻回去接驾......"
她遥望着远处的视线一收,有些微微惊讶地看着那座巍峨堂皇的宫殿。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来,脚步依然是从容不迫地走向殿内。第三章
挥退了左右,她有种直觉,他将要告诉她的事情,不是什么可以让旁人也听了去的事。于是她缓步走进内殿,还反身关上了门。
曹髦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听到关门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看见司马回雪已经从容镇定地站在门旁,向他行礼请安。
"你的动作可真快,不是吗?"他讽刺地笑道,没有让她先站起身来。
司马回雪微喟,知道他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非要先讽刺够了她,再让她起身。因此她保持半屈膝的姿势不动,只是把注视着地板的视线换了个方向。
"为免姿容不整地来面见陛下,臣妾不得不先行整装。"她随口扯个谎,知道反正自己说什么,他都会反讽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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