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阿爷死了,陈保儿便一个人了。
而世上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死去和一个人活着
赵父遣了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这黑暗中的深处去了,回来的时候,只颤着声说了一句“都死了”
或是雨水把身子浇透了的缘故,短短三个字,陈保儿只觉得浑身冰冷,这似曾相识的情景,把他一步一步拉回那场深渊一般的噩梦。
陈保儿记得,阿爷还在的时候,老天已经有了要大旱的种种迹象,整个冬天都没有落下一片雪来,更遭孽的是,好不容易等到了开春,雨水没有盼到,那积了一个冬天的暴雪,似乎是泄愤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下来,雪厚数尺,民宅不堪其重,倒塌不计其数,刺骨的寒冷似是催命鬼一般把人撕裂。
如此一场充满戾气的暴雪,猝不及防的不止百姓,还有地里的庄稼。
常言道,冬雪如被,春雪如鬼,这一场大雪过去,田里被冻死的青苗还不及干枯,便已经在雪化时成片的腐烂,而一同烂掉的,还有世间的民心。
落完了那场雪,老天爷就像哑了火一般,滴雨未落。
赈灾之余,朝廷官家设坛祭祀,给自己颁下罪己诏,祈求上天原谅自己的过错。
可不知道是不是这罪己诏诚意不够的缘故,老天爷不但未给出任何好脸儿,反而闹了一出人心惶惶的异象。
约莫是清明前后,天生怪珠,墨一样的夜空被映得赤红如火,怪珠盘旋于西北崇州之地,最后落于群山之中,而后,山火肆虐一月有余,崇州一片焦土。
这片山火,不只留下焦土,更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朝廷的脸上。
官家自然是不肯轻易承认这是老天在惩罚于他的,于是,在当朝国师和经天监一众大学士的苦心推演占卜之后,朝廷终于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结果,原来,不管是大旱还是暴雪亦或者那片莫名的山火,都是因为,国将有妖生,上苍才以天谴罚之。
于是,朝廷责令各州府颁下行文,其一,召各山野之间能人异士,肃清妖患,以平天怒,凡不从者,守押入监,抄其米粮,入库赈灾。其二,各州县府衙役差人,凡能缉拿妖物者,赏万金,赐良田百亩
如此怪诞的行文,谁都得出来,这,只不过是朝廷官家在给自己寻一个台阶下,以维护朝廷最后一点体面罢了,当不得真
可不管具体如何,这行文里的赏与罚,却是人们真真切切得见的。
因此,这本就乱糟糟一片惨淡的世间,便被迫多了些寻常见不到的衣衫褴褛的僧人或道侣,更有背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便自称侠客的人,听起来快意,而那饿出了菜青色的枯瘦脸庞以及勒紧的裤腰带,却无不向人诉说着其中艰苦落魄,最后,妖物不曾寻到,人,却倒在了路旁,于是,满地白骨,便不再孤独。
与这些被朝廷为了体面而抛弃掉的人不一样,官府里的衙门差人,却颇有成效,坟里刨出两具长了白毛的尸体,亦或者长了六根手指的女人,都成了邀功的手段。
或许朝廷自己也是不信这世上有甚所谓的妖物的,以至于起初这些荒唐的请功折子被呈上去的时候,朝廷竟真的有赏赐下来,如此,那些红了眼的差人衙役便愈发的变本加厉,最后竟连是非也不分了
也就是那一年,陈保儿没记错的话,正是春末的时候,山上的老槐惨淡的开了半树槐花。
清晨来了两个官差,和阿爷说了些什么,等那两个差人气势汹汹的走了之后,瞎子阿爷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而官差来做什么,陈保儿其实是不在意的,他当时正忙着用竹竿绑了镰刀,站在凳子上准备割几束槐花混些面粉好拿来蒸饼子吃。
瞎子阿爷则坐在树桩上,睁着无神的眼,不知道在眺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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