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叉手道:“原来三年不见,孙大哥升官了。”
孙仲跺地道:“江兄弟休要取笑老哥,你上次遇到我,我是残兵败将,今日再遇,我是败将残兵……老哥我实在羞愧得紧啊。”
巧珠冷笑道:“你倒还知道廉耻……”
她语带讽刺,孙仲却不辩解,道:“巧珠,等我们到了峨眉,你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崔圆是李宓的属官,孙仲是李贞元的亲卫,可说是巧珠最亲近的人,可是崔圆在李宓死后坐视阿爷被害,孙仲更是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巧珠对二人又是失望,又是愤恨,可是真要出手杀了他们终是下不去手,况且二人今日的表现十分奇怪,她又不便出口相询,只能暗气暗憋,等他们主动说出心中的秘密。
罗罗还待要问,柳汲打断她道:“别打听啦,过几日便知咯。”
此间发生的事,可说和柳汲的使命毫无关系,但他隐隐觉得此事和李宓父子有莫大的关系,便决定跟随到底,一探究竟。
第二日众人重新上路,又走了两日才到峨眉脚下。
峨眉山乃蜀中名山,山下有大河名“涐水”日夜奔流而过,是山当涐水之湄,山以水名,故称“峨眉”,或曰因其山形如眉而得名。彼时的峨眉山还不是后世释教名山,普贤道场,而是道教昌隆之所。被称为“虚灵太妙洞天”,乃天下“三十六洞天”之中的“第七洞天”。
山上道观林立,药王孙思邈曾在峨眉牛心山天柱峰隐居,修建于晋代的白云峰乾明观则是最大的道观。不过孙仲等人却避开这些热闹地方一概不去,直奔另一边的佛寺普贤寺。
峨眉佛教与中原释教源流不同,是“南传佛教”,即天竺高僧从天竺出发,经过南中,穿过被称为“蜀身毒道”的商路进入蜀中。
故而佛寺最先在蜀地西南的峨眉山出现,唐时能见到的最早的佛寺便是建于东晋隆安年间的普贤寺,然而东晋隆安距大唐天宝已经过去了三百余年,这佛寺早已褪去华彩,陈旧不堪了,更兼当今圣人崇道抑佛,普贤寺香火更是差强人意。
这普贤寺在峨眉北面骆驼岭下,此山岭相比峨眉最高峰不过三分之一的高度,实在是委屈得可以,但步入山中却觉景色清丽,气候宜人,普贤寺所在山峰虽然不高,却在周围群峦之中微微突起,立于寺前,但见诸峰相映,苍翠环照,时值金秋,层林尽染,远山如黛,近处却是红叶中缀着丹桂,一片金红之色,此刻峨眉山下夏暑尚存,远方金顶已见积雪,唯此处不冷不热,最是舒服。
孙仲对手下众人道:“你们留在寺外。”
江朔此刻已知他们定是李贞元手下亲兵侍卫改扮的,虽然穿着百姓的衣服,却有一股军士独有的气概,众人奉命一齐叉手唱喏,便自散入林中,藏了起来。
只有孙仲、崔圆、巧珠和江朔、浑惟明、柳汲、罗罗七人进入寺中,寺门大开着,由于香火不盛,也无知客僧前来迎迓,七人也不喊人,自顾信步走进寺中,此刻细看普贤寺,虽旧不破,显得十分整洁,便是石缝里的青苔,屋瓦间的杂草也显得恰到好处。
崔圆见此情景,不禁求助似地问孙仲道:“是这里……没错吧?”
孙仲却也显得不是那么自信,道:“应该是……吧?”
庙内不见人影,却听山雀如歌、蛙鸣如鼓,仿佛天地间自然演奏的一曲雅乐,众人在寺中穿行之际,越听这天地万物的自然之声越是悠扬婉转,罗罗忽然问道:“咦……这到底是真有琴声,还是蛙鸣?”
她这一问出口,众人反而更加糊涂了,就连耳音最好的江朔都一时竟然无法分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到底纯是发乎自然,还是有人在轻奏瑶琴。
浑惟明道:“蛙声定然是真的,既有蛙鸣,定然有池塘,我们只需找到池塘就找到声音的源头了。”
众人皆以为然,循声穿过前殿,却见后殿之前左右各有一株银杏古树,中间果然是个大池塘。后殿乃是毗卢殿,众人之所以知道后殿是毗卢殿,那是因为原本该立在殿中的毗卢遮那佛却被雕琢成了一尊座像,坐在双树之间,池塘池畔,佛像如此怪异的摆法,众人可是闻所未闻。
银杏的叶子已经完转为金黄了,一阵微风拂过,金黄色叶子便飘然而下,疏朗的树枝不见一只鸟雀,再看池塘内,碧波荡漾,哪有一片莲叶一只青蛙?
而此刻耳中的雀歌蛙鸣仍然不绝于耳,而且愈发清晰响亮,显然这些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罗罗不禁打了个寒战,道:“难道是这尊座佛显灵弹奏的天籁吗?”
江朔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他屏息凝神听了半晌,与其说是听不如说是以观炁之术仔仔细细地感知了一遍,但觉此地万物皆寂,既无人炁亦无虫鸟之炁,他心中疑惑,快步绕过池塘,走到大佛之后,却见毗卢殿四门大开,内里尚不甚暗,微弱的天光下见一道轻烟正笔直升起,徐徐送来檀香燃烧后的气息。
大殿之内居然有一老僧在抚琴,而江朔居然全然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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