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殡仪馆到位于市中心的办公楼,再从办公楼到位于郊区的延庆县。小鲜到bj来的四个多月里,总算完成了一次,城郊。毛大竹所谓的遗嘱的后半部分,也不说清楚,只是说带他们去一个地方看看。
“白老四应该有和你们说起过,他是我们南门的弟子,”毛大竹说起南门几个字眼时,还很是得意。
只可惜,听他说话的那三人都是不懂得看人眼色的,提起南门,另外两人都跟个拨浪鼓似的,直摇头。
憨直的丰兴最后加了句:“bj的东大门我倒是挺熟的,那一带的烧饼炸得特别香。”
“真是没见识,想当年我们南门的花艺,尤其是松竹梅兰菊五艺可是天下一绝。南至云贵沿边,北至鸭绿江畔,那些大户人家和公园,哪一个不以请到一盆我们南门的盆栽为荣的。我毛大竹,养得箭竹,是四川卧龙地区养熊猫的不二选。白老四剪出来的花花草草,就是搁到了国宾馆,都是让老外竖大拇指呱呱叫好的。”毛大竹回忆起当年,也是别有一番憧憬,谁人没有少年风发时。
花了两个小时,红旗车已经进入了延庆的地界,bj那会儿区跟区之间的差别还不大,入了冬,树木凋零,到了哪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一直到进入了郊区,也就是延庆那样的待开发区,才变了些面貌。前两天下了场雪,到了今天,雪已经化开了,车子经过了积水的路面有些颠簸。
“就当以前南门很有名,这和我们到这一带有啥关系吗?”卓枫看向窗外,冬日的北方群山都和土墩子似的,看着厚厚实实的。
“当然有关系了,我刚才说漏了,其实白老四除了那所不能卖的房子外,还有一块地,就在延庆,是当年他为了种花,专门买下来的。”毛大竹说着,车也已经开到了。
延庆一带,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农民,和发展前的葛村比,也好不大哪里去。不过都说靠着大树好乘凉,延庆受了bj城区的辐射作用,交通道路修得笔直,据说再过几年,直通城区的铁路也要修好了。
“好空旷的一片地,”卓枫下了车,在南方见了块儿半亩的地,一下子见识了北方的空旷土地,棕褐色的荒地,四四方方的,就好像是被人丈量过的豆腐块。地头上,只剩下些过冬前烧剩下来的稻杆和麦禾。
市里头已经融了的雪,在郊区还积得白蕤蕤的。
“白老四的那块地,就在前头,”毛大竹将手缩进了衣袖里,两手叉在了一起,跺着脚。和白老四孤僻的性子不同,毛大竹是个地道的城里人,适应城里的水,城里的便捷,今天要不是要带着白老四的后辈到这里看看,他才不会到了这么个穷乡僻壤。
说是地,倒也没委屈了那个词。白菊易是个兢业的人,从南边到了北边的那几年,他嫌弃城里地方窄,修个枝叶都要逼仄在了屋子里,就弃了市里的住处,和梅想在周边几个县区考察了番。离开bj又不大合适,最后就挑了个地多人少的待开发区域延庆。
“白老四欠我的那些钱,那是一分也没说多的,我和他师兄弟一场,本不该说那些俗事。可我也上有老下有小,你们也知道,这几年政府要搞啥对外开放政策,荷兰啊,新西兰那边的花卉一进口,我那间五君子花艺就麻烦了。”毛大竹说着,吸了个响亮的鼻音。
“花艺,不是吧,我看你办公室里的摆设,看着更像个竹编公司,竹扁担,竹藤椅,笔筒啊,毛笔的,哪里有看到什么盆栽。这位姓毛的大爷,你可别是在讹我们。”卓枫又不是瞎子,看着白菊易和毛大竹的为人处事,那是完全两个风格,这么两个人一起合作,还不是天天吵个不停。
“你懂什么,现在国外不知有多流行竹制品。当年师父收我们五个弟子时,三男两女,其中两个不成器的,半路放弃了,剩下的就我毛大竹,白菊易和梅想。三个人当年在中国花坛上都算是一绝。不信你跟着我往前走。”毛大竹也不知是被卓枫说中了心事,还是被延庆的北风吹着了,鼻子和脸都红通通的。
白菊易和梅想离开这片地,大概是三十五年前的事,那时候白菊易的大姐害了病,两口子本只打算离开一个月十五天的,哪知后来一走就是三十五年。
毛大竹走在最前面,开车的男人跟在最后头,走在中间的分别是小鲜,卓枫和丰兴。
积雪带来的不仅是秀美的北国雪光,还有走几步就让人冻僵了脚趾的严寒,卓枫走了几步,脚尖就麻痹了。
再看看小鲜,走得还很是轻巧,再看看她落脚的地方,雪都没有塌陷,整个人走着,就好像是飘着似的。
“还是年轻好啊,”卓枫感慨着,想当年她也有过身轻如燕的时候,哪像现在,稍微穿得少了点,就被老公数落个没完。
“老婆,咋啦?冷啦,冷啦钻到我衣服里,”丰兴急巴巴地凑了上来。
“钻啥钻,你以为这是在被窝里啊,”卓枫啐了一句,想想这句话更不对,前后两个大老爷们都看了过来,嘴角带着了然的笑容,嘤了声,埋头暴走。
前头的白大见了如此的情景,又是一阵唏嘘,遥想当年白菊易和梅想刚结婚时,也是那么副恩爱样。
说起梅想,那是个相当清冷的女人,入门比白菊易早,长得是精致如画,只可惜性子孤僻的紧,除了和师父交流些花艺心得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只怕有三百六十四天是没有表情的。
也就是和白菊易在一起时,才会依稀有几分笑意。白大想着心事,脚下还在走着,走过了条羊肠大小的田埂后,就见了三间用空心砖葺屋子。
屋子是典型的北派建筑,一砖一瓦都用在了实处,讲究个简单耐用。
只有平地一层,不带楼阁,青灰色的屋子,屋子的右侧是一把扶梯,爬了上去能当做阳台,晒写辣子或是收下的茄子干,玉米棒子之类的。
“之前老四住在这里时,是修了几块篱笆的,不过日子久了,篱笆就烂了。周边又荒凉,旁边的农户大多是搞养殖的,鸭子啊羊啊之类的到了这里啃着,把好的树木都啃光了。不过说来也奇了,就那棵梅花,”白大指了指屋后的一处角落里,白茫的雪,灰蒙的土之间,恰是一抹姹紫嫣红,一树的红梅。
“又是红的,那位梅老师傅以前一定很擅长种红花,她留给白菊易老人的那株水仙,也是红色的。”水仙还在小鲜的手里抱着呢,出来时怕颠簸,小鲜都是用围巾包着,放在了膝盖上的。
“什么?你们把那棵水仙养成了?”白大听说了之后,也是吃了一惊。白菊易和毛大竹都没有和小鲜他们说起来过,水仙花在他们南门算是一种禁忌,只因为他们的师父,当年中国花坛的泰斗之一,在一次斗花比赛中,输在了水仙花上。从那以后,南门名声扫地,师父郁郁而终,三名弟子也被迫外出谋生。
梅想留下那个水仙球茎后,白菊易又为了水仙花荒废了花艺,毛大竹也因为少了白菊易的手艺,公司经营不善。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怎么能让毛大竹不心惊胆战。
当小鲜将手中的花盆解开,那两朵犹如三月烟花般美好的水仙在了风雪中。白大看着看着,看着花被的红和花冠上的白,为了这两朵双色水仙,长叹不已。
“看到了这两朵花,我就想起了当年的老四和梅师妹,冰火两种性格的人,不顾师父的反对走在了一起,最后还是落了个一失踪一死的境遇。不过也好,花在你们的手里养育了出来,也就证明白老四的眼光很好,南门的将来一定是无限光明的,”毛大竹在悄然黯淡了一会儿后,又恢复了精神,笑着夸赞着小鲜和卓枫很有天赋。
再说那棵站在了平屋之间的红梅,这么多年来,也成了野梅,可比起野草丛生的院落来,那棵红梅的四周都干干净净的,好像是被人锄过了般。
“闲话不多说,这种地方,也就只能春夏秋三个季节住住,大冬天的,也没集体供暖,人站久了,都要成了冰锥子了,”毛大竹拍了拍衣服上的寒气,指着前后的地,“从今以后,这里就归你们了。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只用把白老四欠我的八十万钱还上了,咱们就算钱财两清了,第一年我就不难为你们了,不过以后等你们具体想好了这几间房子的用处后,钱是要一点点的还上来的。”
“啥,这块地都归我们了?”卓枫以为听错了,顺着毛大竹指着地方方向看过去,勉强还能辨认地界的,树着篱笆的田地,东西南北,横着的纵着的,大概有二十几亩地。那可是二十几亩地啊,在这么个寸地寸金的年头里。
卓枫在家时,是个居民户口,可也听说老一辈说起过,家里祖上是农民什么的,有了几亩几亩地,看她做梦也没想过,她一下子有了二十几亩地。
“嗨,看我说的,是归那个抱着水仙的小姑娘的,她不是未成年吗,你们是她监护人吧?在她十八岁之前,这里都归你们管,那可是白老四死叮嘱我的。不过记得一年后,就得开始还我的钱。冻死了,开春后你们再过来,看看这片荒地能有啥用途,”毛大竹挥了挥手,迫不及待地想回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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