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法里罗湾滨江大道朝着不远处的海滩走去,天气还算不上热,铺满白沙的海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棕榈树孤单的伫立在海岸线边。
成默没有开口,默默的与井泉并肩行走,两个黑手党保镖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距离。
井泉也没有马上开口,直到成默数步子数到差不多一千步,井泉才将雪茄扔进了街边的垃圾桶,笑着说道:“三十年前我偷渡到香江的时候,全身上下只有一百块钱,那是我爸、妈把家里的一头年猪拖到镇上卖,换来的一笔钱,猪卖了二百三十块,我爸给我塞了二百,我偷偷留了一百,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出门了,当时我心里发誓,我井泉要是不在香江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家.......”
“当时我没有想过我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就像我没有想过我现在会如此发达,那个时候我的目标不过是给家里修一栋两层楼的砖瓦房,买一台拖拉机,买台电视机,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而已。.”
成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聆听。
“我跟着几个我叔叔认识的乡亲一起坐火车到了深城,兴奋的一夜没有睡,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那时深城还是个小城,住招待所还需要介绍信,我们没地方落脚,在荒郊野岭窝了一晚上,当天夜里坐一艘渔船到了一个地方,船家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把我们赶下了船,让我们自己朝着一个亮灯的地方游.....那是我第一次经历绝望,灯光看着很近,其实很远,远的要命,真的要命。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你根本没有办法救,救就是自己一起死。你只能拼命的往前游......”
();() “我年轻,体力好,侥幸游到了岸边,直接瘫倒在地,在沙滩上看着其他人有些上了岸,有些就在无声无息中消失。当时我没有多悲伤,只觉得庆幸,但还没有庆幸,就听见有人喊‘快跑’,我听见了狗叫声和边警的喝骂,我跟着人群朝着树林里跑,但实在是太累了,被一条狼狗追上,咬住了手,没有能跑掉,说着鸟语的香江警察上来就用步枪柄砸我的背心,把我打了一顿,我前面同村的哥们也没能逃掉,和我一样被扣了下来,第二天直接遣返。”
井泉轻笑了一下说:“你这样的年纪大概是体会不到这种从希望到绝望,又产生了希望又陷入了绝望的可怕心情的......被遣返之后,不少人都不想在经历那种绝望,放弃了,各自回了乡,我和那个老哥没有回去,打算再试一次,我身上还有一百块钱,够坐一次船,买点吃的熬两天。两天之后,我和那个老哥一起搭船再次偷渡,这一次我成功了,但那个老哥又被抓到了,之后我也没有见过他......”
“好不容易到了香江,找到了我叔叔,住的却比老家还差,房间比厕所还小,吃饭贵的要命,还是吃不饱,想要吃饱得有活干,我刚过去不会说粤语,根本找不到活干,只能等叔叔那边有收数、抢地盘、喝茶这些活干的时候才能吃顿饱饭,挣点钱花。但我过的开心极了,走到街上看高楼大厦都能看一整天,发现了洋鬼子还会兴奋的多看几眼。可我这种开心伴随着恐惧,被警察抓住遣返回去的恐惧,我不能多出门,香江人看不起我们,那种鄙视和厌恶的眼神,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到了这座城市,并不意味着你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人。我发誓一定要留在那里,穿上西装,学会粤语,娶一个洋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资格成为大圈帮的正式成员.....直到有一天我叔叔问我,有个大买卖可能会背命案,问我敢不敢干.....”
“老子想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么混下去肯定出不了头,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第二天晚上我们就抢了十四K的赌档,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一枪打死了十四K的‘孝’字堆话事人厕所华.......”
井泉停在了这里,像是陷入了回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两人走到了海滩处,他才又开口说道:“从那以后我的世界就变了,在这之前,我还算不上完全的罪犯,在这之后我成为了一个坏人、恶人,甚至可以说是十恶不赦。这些年我偶尔也会回忆我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想来想去,都觉得我别无选择,我出生在七十年代的穷想僻壤,那是一个你想犯罪都没有太多机会的地方,实在是太穷了。当然我也不是没有过机会,那时当兵是一个好出路,可一个村的名额就那么几个,我TM的平时在村里就不怎么受待见,没有人为我担保,我去不了的。于是我妈提着家里会下蛋的老母鸡上门去求村长,被人家一顿好骂,还赶了出来,说是因为我曾经在班里骂过他儿子。”
井泉长长的舒了口气,“我也想过假设我不在村里调皮捣蛋,是不是就有机会,后面才知道当兵的名额,是得花真金白银找王富鹏那个王八蛋买的,我们家穷,真没的选。那个时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长就能轻而易举的改变你的命运......”
“后来我又去了加国,才愈发明白什么权力,什么是大人物,什么是蝼蚁,所谓权力就是你能控制多少人,所谓大人物,就是那些一句话就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人,所谓蝼蚁,就是别人叫你怎么想你就只能怎么想,别人叫你怎么做,你就只能怎么做的人,你没有选择的权力。像你们这样的聪明人,用书本、网络来达成自己控制普通人的权力,而黑死病用毒品就轻而易举的做到了这一切.......”
“是你自己欲望太多,如果不贪心你不会走上这条路。这其中确实有时代的因素,但并不是你作恶多端的理由。也有很多人在学习中完善了自己,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
“是么?我们农村的教育资源能和城市里的比?你知道我们那个时候要帮家里承担多少农活吗?不太擅长读书就只能乖乖认命吗?”井泉残忍的笑了一下,“所以出生糟糕,就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少要求一点,能吃饱饭就足够了吗?所以我们农村人就不配拥有精神生活?所以我这样的大老粗说句成语就要被夸奖有文化?所以我们就只能看着海报上的女明星打X枪?”
“你不是做到阶级的跃迁了吗?”成默反问。
“阶级跃迁......妈了个八字,文化人说话就是有内涵,不像老子只知道要发财,要当老板,要有小弟........呵呵!阶级跃迁,你可知道和我一起去香江的,活着的人还有几个吗?”井泉冷笑,随即默然,“后面我回家的时候,所有人和我一起去的家里人都上门来打听消息,我只能说不知道,上了岸就各自走了,我没敢说出事实,后面我给村里的人都修了房子,我们坐在船上都说过以后赚了钱回去,给家里修一栋漂亮的大房子....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当年幸福太多了,只要好好读书不用担心其他就看得见未来,不像我们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就连饭都吃不饱,想要换一个看得见好前程,就得拿命出来搏.....”
“你跟我聊这些,就是忆苦思甜吗?”成默不置可否的说。
“不,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太沉得住气了,你将来的成就我难以想象。我井泉别的本事没有,豁得出去算个优点,看人准,算令一个优点。”
“沉不住气也得沉,我能怎么样?”
“呵呵!”井泉笑了笑,这么多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越是看起来美好的东西危险就越大,你失忆以后的表现没有一丝破绽,结局照这样发展下去也很完美,反而我越不放心。”
成默皱了皱眉头,冷声问:“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井泉摇了摇头,“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我都想要告诉你,我井泉的命是刀山火海里拼出来的,不想以前是条贱命,你以前杀过我一次,我侥幸活了下来,现在你又砍了我弟弟一只手,还曾经拿我老婆孩子要挟我,我这么对你,找你要这么多钱......不过分......”
();() “我不清楚以前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人在你手上,你的开价我不接受也得接受。”顿了一下,成默又说,“但我现在没有记忆,你想要再多,我也答应不了......等我恢复记忆了,我们可以再谈......”
井泉停住了脚步,“我们混江湖讲究的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也讲究祸不及妻儿.......现在我跟你让点步,除开放了我弟弟,钱我只要二百五十亿,手表你给我三块.....咱们两个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怎么样?我回加国,以后绝不会踏上华国一步,你也不要赶尽杀绝,咱们各自安好,海阔天空,甚至你要什么黑死病的信息我也能提供给你,反正这钱你也是从我们蓬莱岛抢走的,实际上你并没有损失,还是赚了......”
成默不清楚井泉为什么忽然会让步,他不懂井泉对国家暴力机关内心还是有恐惧和敬畏的,这是老一辈华夏人内心深处的微妙情绪。他只觉得这种妥协是一种以退为进求稳的表现,说明井泉也不想出什么意外,因此主动降低了价码。
成默没有理由不答应,点头说道:“好。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一笔勾销......你也不要搞什么花样,尤其是要保证小美的安全。”
井泉拍了怕成默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说道:“小美你放心,只要你守信用,我绝对不会伤害她的。我还希望你对她好一点,别以为我让她怀孕,只是想要孩子威胁你,尽管我不懂你们年轻人在XX时玩的什么花样,但我看的出来你没那么喜欢她.....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也为了小美的将来,有个孩子会好一点......”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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