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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渊不知道说什么好,冰雪聪明的女子,她有什么不知道的。苍白无力的安慰说出来,是对她的敷衍。
两人对坐许久,方才散去。
次日,林渊早早就随了太子车驾出宫。
从皇城西角门出来,拐上两条街,就到了郭家。这位置可算是京城里的寸土寸金之地,占地十二三亩。前面是宴饮会友办公之所,后院则是住所。一个布置精巧的园林从中隔开,既能享受江南风光,又可隐蔽内宅,实为良宅。
而这所宅子,若低于十五万两白银,绝无可能拿下。
郭粿不过一个太监,住处规模堪堪与王府比肩。这些年受宠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
不过人走茶凉,此时天大的哀荣,也都只是身后事,与生前的煊赫一对比,更令人油然而生今非昔比之叹。
林渊冷眼瞧着,原先支持郭粿之人,现下在灵前亦表现得恭谨有余,哀伤不足。见太子到来,更是恨不能行了礼就走,好与郭粿彻底撇清关系。
赵无咎穿着孝衣,便是不哭也带着三分哀切。来往面带戚容者,多为郭家人。而最为伤心的,要数郭粿的侄女郭杏儿了。她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一手抚着小腹,跪在灵前哭得哀哀切切,令人为之动容。
林渊面上沉静,心里着急,眼光不住地射向人群,可是别说池家人了,连一个相熟的也不曾看见。
太子说了些场面话之后,便要离去,她更是急得无可如何,钻破脑袋想找个借口延误一会儿,此时忽然瞥见有两个半大孩子钻出人群,恭恭敬敬地跟太子行礼。
林渊定睛一瞧,正是池漾和池咏,顿时大喜。
选人和亲
这些年太子与池家来往甚密。
先皇后身子骨弱,身为国母虽然无上尊崇,所承受的,亦是旁人不能感同身受之沉重,早早撒手西去。太子无生母庇佑,处处谨慎谦恭,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
所幸有池野相伴左右,他到了极不如意时,常常去池家,与池非父子对坐,喝上两杯谈天说地。
阅历丰厚之人说起话来,总有四两拨千斤之效,令人茅塞顿开。老太傅幽默,陶夫人慈爱,孩子们热情,毫不夸张地说,池家,几乎成了太子的半个家,他与池家上下关系都极好。
故而虽然当着许多人,又是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两个孩子并不怯场。
池漾摇了摇太子的手,半是撒娇半是乞求:“殿下,武术师傅说我进步很大,我也想跟着哥哥去打仗,赶走坏人,保家卫国。”
太子还未说话,池咏兜头给他一盆子冷水:“你怎么不告诉殿下,你昨儿背不出来书,被先生打手心的事呢?殿下早就告诉过我们,不光要练武,还要把书读好。便是将来从武,也要有学识懂谋略才可以的。”
这俩双生子说话极有趣,一个老成一个调皮,将众人都吸引住了。
太子一手拉着一个嘱咐着,林渊瞧见陶夫人从人群里挤过来,正要上前去拉两个孩子,便连忙走下去,将陶夫人引到人少处,低声问道:“姨母,我二姐姐今日来了么?”
陶夫人瞧见她正欢喜着,见她脸色不对,有些疑惑,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她与两个姑娘在一处说话,两个小子吵着要见太子,我不放心,就跟过来了。”
“你快去找二姐姐,找到了你们就扯个幌子回家去。不,最好是快点找一个借口,将二姐姐送到放心的亲戚家里去住,总之要找一个赵无咎和太子他们找不到也不敢惹的人家。一定要,快去快去,不要耽搁!”
陶夫人见她神色焦急,知道背后定然有不能说出口的原因,此时亦不是问的时候,立即说道:“好,我这就去,你万事当心。”
林渊在外面站了片刻,回身瞧见人群排成两列,知道太子要回宫,便立于一旁垂手等待。
池漾和池咏跟在太子身后出来了,瞧见林渊,又一齐上来拉住她,问道:“林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很想你。”
“姐姐,我们给你留了很多你爱吃的东西,你快回来吧。”
池咏板正的样子和池野最是相像,林渊看得心头一酸,说道:“好,你们乖乖的。待战事结束,我就回去陪你们了。”
池漾点点头说道:“到时候大哥也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团圆了。”
林渊瞧见太子脚下步子猛地一顿,生怕孩子们会再说出什么让他不悦的话来,连忙敷衍了几句,跟着离开了。
她余光瞥见送出来的人里,没有陶夫人和池柳,赵无咎虽然在一旁,仍觉惴惴不安。
倘或是从前,她绝对不会相信,人在面对丧事时,还能有心生出邪恶之事来。可是经历这么多事,尤其是听过太子和赵无咎的谈话后,她对人性的道德底线已不再抱有希望。
快出院子时,她忍不住回首一望。
牌位立在桌上,灵柩里躺着的,是那位左右了朝政近十年的总管太监。
最初听到郭粿死讯,因附有让她更大跌眼镜之事,她来不及多想,而后又因担心池柳,一颗心始终没有腾出空来,去回想郭粿之死。
如今回头一看,当初那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人终于是倒下了,他在皇上耳边鼓动唇舌,百姓们的生活便被搅得浊浪滔天。他一人之死,比起那么多户人家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实在轻如鸿毛。可总归是大快人心之事,她只觉得打心眼儿里透出快活来。
只可惜白白让他占了这么大便宜去,说不定还要荫及后人,实在是不够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