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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太子听得全神贯注,她顿了一顿,还是直喇喇地说了出来:“民女斗胆请问一句,皇上与太子之间,是否有什么特别不同于其他人的经历?”
太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眼底涌现出无限落寞的神色。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林渊临湖而立,缓缓说道:“林姑娘这句话,真戳到我心里了。”
“我是皇上的第三个儿子,前面两个哥哥都是玉雪聪明的,可惜早早夭折了。父皇最伤心的时候,我来了。是以自小便俘获了全部宠爱,父皇只要得空便会陪我,就如平民百姓家的父子一样。若遇烦心困扰之事,他总是耐心地听我说,手把手教我如何解决。那时候,我们父子之间,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两个很好,便哽住了。
林澜没出事之前,林渊远在岭南,真正是山高皇帝远,丝毫不关心朝政。这一路上打听得多了,才对朝中之事有所了解。
皇上初登基时,亦是可载入史册的明君。先后派兵出征平定东南和西北,将蠢蠢欲动的藩属国治理得服服帖帖。
他任贤任能,施政仁义,在位这些年百姓安居乐业,经济繁荣,真个是四海晏然万物得所,大有盛世之景况。
可大凡人有所成就,便易生出骄矜自恋之心,皇上自觉劳苦功高,可以松口气了。
他一露行迹不打紧,身边紧盯时机的宦官们就一拥而上。尤以郭粿为甚,直使出浑身解数,将皇上吹得功过三皇德高五帝,恨不得将全天下的享乐之事物全捧过来讨皇上欢心。
皇上尝到甜头之后,愈发自拔不能,对郭粿的宠信日深,竟到了一时一刻也离不得的地步。
郭粿平步青云,胆子随着权势迅速膨胀。皇上的信赖已经无法让其满足,他的手先伸到后宫之中,嫔妃们得宠失意全在郭粿唇齿之间,只得想着法子讨好他,一时间钱财珍宝如水流入郭粿的腰包。
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紧接着他便顺势而为将手伸向朝堂,干涉朝政,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但凡有人敢提出质疑劝谏,都会被郭粿一党以维护皇权之名,添油加醋,扣上藐视天威的帽子,其下场可想而知。
渐渐地,朝中良臣愈少,奸佞愈多,而身居高位者,居然有半数出于郭粿门下。
太子心惊,只能暗中不断保护安抚被贬忠臣,拉拢人心,为求自保,面上始终与郭粿客客气气。
可郭粿权力渐成滔天之势,眼线众多,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他。郭党与太子党私下早就如同水火,两不相容。
有郭粿横在中间,太子与皇上之间的嫌隙也越来越深。从前何等父子情切,如今竟比陌生人还不如。
那时只是道听途说,现下瞧着太子一身失意,林渊私下忖度,这对皇家父子之间的真实境况,只怕比传说的要严重许多。
太子仰头看着天色,似是掩饰泪意,他回头无奈一笑:“说起来,太傅和若鱼也都因我受了不少连累。”
林渊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太子不必伤怀。纵然百姓之家的父子骨肉,亦不可能完全和睦,何况还有有心人挑拨离间。民女闲来看些史书消遣,起初见忠良被宵小陷害,只是满心气愤。搁下书细细思量,这跟他们太过刚正也不无关系。自然,不是说君子不好,都要学小人,只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小人能获得天子信赖,手腕倒是值得一学。”
太子有些惊异,笑道:“愿闻其详。”
林渊鼓足勇气说下去:“天子身居高位,高处不胜寒。莫说朝臣百姓,就是子女,只怕也是敬畏有余而亲近不足。要以陪伴时长衡量感情,可以说,天下没有比宦官更亲近皇上的人了。朝夕相处,嘘寒问暖,再如郭粿一般善揣圣心,怎能怪皇上信赖于他?”
“这张感情牌,他们可以打,殿下与皇上是血缘父子,又是失去两个孩子后获得的至宝,分量非同小可,缘何不肯用呢?”
太子迟疑:“你的意思是……”
“据民女私心想着,郭粿他们挑拨得厉害,殿下在皇上面前就愈发恭谨小心。恭谨过头,便成了疏离。久而久之,父子亲情可就让步于君臣关系了,会让皇上愈发觉出宦官亲近来。”
“万寿节贺礼,太子倘使像郭粿等人一般,只管向享乐一方面去动脑筋,无法打动皇上不说,经郭粿挑拨,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反而让皇上以为,在太子心里,他就是贪图享乐的无道之君。”
这话一出,太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他急切问道:“依姑娘之意,该当何如?”
林渊不答,拿起画笔在纸上勾勒起来。
不多会儿,画纸上便现出一对父子的轮廓来。他们骑在马上,父亲高大的身躯将孩子笼罩在怀里,正握着孩子的小手拉开弓箭。而孩子,则偏头注视着父亲的侧脸,满目崇拜。
待她搁下画笔,太子两眼蓄满泪水,他站起来对着林渊深深一揖。
池野送礼
已过午膳时分,池非前来探看几次,见两人正酣畅淋漓地讨论,不好打断,又折回去。
饭菜皆已准备好,都在蒸笼里保着热度,池漾池咏直嚷嚷腹中饥饿,都有些等不及了。
陶夫人也有些着急:“一热当三鲜,再过会儿该不好吃了。多要紧的事情,也得等吃饱肚子再说。若鱼,跟你爹再去请一次。”
池非捋着胡子笑道:“夫人何必催促,人谈到兴头上是不觉饥饿的,渊儿和太子聊得正入港,不要去催促罢。”
虽言之有理,被陶夫人一瞪眼,还是迈腿跟着池野一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