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山不作答,抬袖将灯盏搁在一侧。何昶从他面孔上看不出喜怒,持卷的手僵停在半空。死寂之中,许鹤山从袖中抽出一卷书,缓缓推到何昶面前。
“这是户部的孤账。”他言简意赅,“在林伯祯避祸前,陛下已将此拿到了。”
孤账......
那本沾满权臣豪族铜臭的孤账,不在户部却在李鉴手中?
有诈。有诈!
“怎会如此!”何昶手中的账散了一地,“那......那陛下今日叫我来此作甚?”
“长安皆知陛下要你,你可以凭此投奔端王,但你没有。我遣人盯了你几日,想必平明兄也没有发觉。”许鹤山逼了一步,笑道,“陛下说你是个纯臣,劝他别巡盐,这种话现在除了你没人敢讲,不愧是通政司的。我方才说,陛下可用之人少,可少不等于无呀。”
“微臣难当此大任!”
“画凌烟,上甘泉。”许鹤山伸手拽住他,不让他跪,“你我一代,帝王将相,才算不辱师门。”
许鹤山知李鉴劝了何昶挺久,心中跟着烦。他先前劝李鉴,若是何昶宁死不肯接那孤账,干脆就将孤账尽毁,任意造一部。反正是孤账,反正是帝王之命,若是硬要说白马非马,也不会有人敢多辩驳的。
而此刻,何昶拿起了那本孤账。
许鹤山初看何昶,只觉得此人同其他官吏很像,有些懦弱,兢兢业业。可观人观相须观眼,他能从何昶的眼中,瞧出一点在下位者中极其缺乏的冷静与......勇力。
“给我算盘、笔墨、新纸。”何昶道,“要桌椅,要再亮一些的灯。”
“怎么算查完?”
“可以将我的算程同账本一同呈给陛下、现与世人。”何昶坐下,身侧人将他要的东西不断拿过来。
烛火滚沸,他闭目时自以为又回了少年时,在那恍惚的瞬间轻声道:“我不会算错。”
虽然明面上无人敢议论,查账与巡盐还是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内阁在上头压着,一些尚未彻底卷入党争的朝臣一面装作无事发生,一面暗中极力同林伯祯等撇清关系。
何昶凭空消失了数天。待到春分一过,新帝正式开始每日上早朝,他才回到内阁。虽然众人翘首以盼的一声平地惊雷并未在查账后乍响,一切好在又井然有序起来。帝王坐定两仪殿,更改正朔,虽说仍是内阁主事,但奏折上也有了御笔批红。
与此同时,雍昌侯与明堂上人不和的传闻顺着一半虎符的纹路漏了出来。或曰孟家将门三代,在军中威望极高,孟汀少年即伴先帝身侧,手中又有治水患、平云中的功绩,未免功高震主。圣人忌惮,也是合理的。
蜚短流长之外,事主孟汀在巡完大营后从金吾卫所回来,在藏书阁安稳地读书。
回长安后,这样的闲适便很稀缺了。
午时之后,阳光略斜,同将开未开的桃花同漫入窗际。他靠在隐囊上,侧卧在窗前,一手撑在颈侧,另一手拿了书卷。读的是三韬六略,他记得父亲说此为兵者之初,无论身在何处、面何境遇,都要常将此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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