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有减免,可怎么减,怎么免呢?众人悄悄看向曾老爷。曾老爷昨天晚上刚从赵主簿那里知道,免除赋税的公文被扣在江陵府了,而韩牧一如既往的硬气,竟然写信去京城,直接让朝廷再发一封。他岳父是户部左侍郎,让户部再发一封文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曾老爷还是不由的试探一句,“大人,此时正值秋收,秋收结束便是缴纳赋税的时候,到时候沔州和江陵府要是和我们要今年的赋税……”韩牧眼睛一瞪道:“义县灾情如此严重,他们还和我们要赋税?我还找他们要赈灾的钱粮呢。”他挥手道:“就是缴纳一定的赋税,那也是给义县的财政,怎能再上交?”他道:“你们安心等着,等公文到了,我看朝廷是怎么减免的,到时候本县再做主给你们减去一些。”众人听了眼睛大亮,立即举杯道:“大人公心,我等敬大人一杯。”韩牧举杯与他们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道:“本县知道,你们这次受灾严重,你们日子也艰难,毕竟要养这么多人呢。”众人闻听,纷纷点头,觉得还是韩牧懂他们。大人还是很通情理的嘛,哪有曾家和姚家说的那样蛮横霸道?他既能同情贫民百姓,自然也会爱护他们,他们也是他的民呀。有些乡绅并不住在县城中,他们家在乡下,虽然来见过韩牧两次,但对他并不是很了解,基本上都是通过曾家来认识。毕竟曾家一直是义县的领头羊。但这一刻,他们觉得曾家对新县令的认识太偏颇了,而且县令对曾老爷虽温和,却不怎么亲近呀。倒是和一旁的岳老爷相谈甚欢的样子。对了,听说岳老爷和新县令关系极好,新县令刚来义县时处境艰难,就是岳家借钱借粮给新县令渡过难关的。念头闪过,大家再看向岳老爷时便多热情了两分。韩牧目光扫过,嘴角微微翘了翘,和岳老爷更融洽,甚至还越过曾老爷去和岳景和说话。曾老爷脸上笑容微淡,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曾和轩,他和韩牧道:“韩大人,不知县学何时重开,明年是大举之年,也不知义县能有多少学子能去参加?”韩牧眨眨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啊,他是县令,县令考核,除了人口增长和赋税外,还有一项关系到政绩的工作——教化!对老百姓的教化很难看出成绩,所以州府和吏部给的考核标准就是能过县试、府试、秋闱、春闱的有几人;以及该县名下有多少个童生、秀才、举人和进士,含才量越高,政绩越大。有些才气匮乏之地,哪年要是出一两个进士,那将是在任县令的功绩,还有借此升官离开的县令呢。不巧,义县就是才气匮乏之地;而很不幸的是,江陵是才气聚集之地。一个在人才辈出,文气出众的州府里才气匮乏的小县,可想而知他想要借此立功有多难了。别说政绩,在这方面能保底就不错了。人这次洪灾直接把县学也给淹了,连教谕都曾经病得气息奄奄,更不要说学生了,现在活着的,还留在义县的就没几个了。韩牧的目光就落在了曾和轩身上。曾老爷见状就微微一笑,韩牧的目光就慢慢挪到了岳景和身上。已经移步到另一边,正从楼下往下看下面伶人表演的顾君若抬头看过去,韩牧也偏头看向她,俩人隔着一个天井遥遥相望。韩牧突然就得到了力量一般,和曾老爷道:“我会公告劝说逃出去的学子回乡读书,明年大考,我们义县也不是没有人,曾公子和岳公子不就是两个最好的人选吗?”韩牧看向俩人道:“两位曾经同年参加春闱,可见学识不差,不如等学生们回来,两位协从罗教谕教一教学生们,若有幸能得一二人考中,来年还能一起参加春闱。”曾老爷直接替曾和轩拒绝,“县令厚爱,本不应辞,只是我这个儿子身体不太好,只怕……”“可以,”曾和轩在曾老爷话未说完时,突然开口,看着韩牧点头道:“我愿意去县学中帮忙。”曾老爷脸色一下阴沉下来,而本来无动于衷的岳老爷突然道:“大人厚爱,小儿也愿尽绵薄之力。”岳景和却不是很开心的道:“我身体不太好。”岳老爷就瞪了他一眼道:“不好就吃些补药,我看你最近挺好的,就这么定了。”你好残忍避过人,岳老爷咬牙切齿的小声道:“大人亲自邀请,你敢拒绝?”岳景和,“你分明是想我去和曾和轩一较长短。”“你怕什么,你本就比他强,”岳老爷道:“哼,他能去县学,你就更应该去,不然韩县令若被他拉拢去,我们家之前的钱粮不是白借了?”岳景和皱了皱眉道:“我们借韩县令钱财又不是为了和曾家一较长短,是为了义县的百姓,再者说了,韩县令也不是那样的人。”岳老爷心说:我就是为了和曾家一较长短,不然我为何要掏这么多钱给韩牧?岳老爷一脸严肃地道:“总之,你就是得去县学,县中本就有人怀疑当年的传言,觉得是你栽赃给曾和轩,你这次就让他们看看,你是不是比曾和轩厉害,当年要不是曾和轩害你,你早考中进士了。”
岳景和脸色一寒,转身就要走,他吃软不吃硬,更不吃激将法。岳老爷眼疾手快的拉住他,在他回头时眼睛就红了,为了岳家,一向好面子的岳老爷当场落泪,“你若不去,那就是让曾家再骑到我的脖子上来,以后你那些堂叔兄弟们还不知要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呢,你说不科举,我都不为难你了,只是让你去县学里点个卯怎么了?”岳景和看见父亲落泪,一脸的无奈和无语,“您是当真不让我去科举吗?”都让他去县学了,离要求他去春闱还久吗?岳老爷在儿子清凌凌的目光下哑语。岳景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息一声道:“好吧,我去。”岳老爷眼睛一亮,这才放开他,“这才对嘛,你这次……”见儿子脸色不好,岳老爷这才把这几年挂在嘴边的絮叨咽了下去,罢了,他不喜欢听,他暂时忍着不说,等酒席结束,他回去和管家说。父子两个回到席位上,曾和轩抬头看过去,就听见岳老爷和韩牧道:“韩大人,犬子已经答应去县学,到时候还请大人多多关照。”韩牧看了岳景和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笑着应了下来。曾和轩悄悄松了一口气,曾老爷却皱了皱眉头,在其他人看过来时快速的松开,脸上重新挂起淡淡的微笑,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一样。但这是不可能的,一从酒楼离开,曾老爷就问曾和轩,“你最近读书吗?”曾和轩垂下眼眸道:“只看了些杂记。”曾老爷面露怒容,道:“回去就看书,我再给你请两个先生回来……”“父亲,”曾和轩打断他的话道:“我已经是举人,整个义县,除了罗教谕,还有谁能做我的先生呢?”而罗教谕出身三甲,其实也不太有资格做曾和轩先生的。曾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后道:“那你回去就给我读书,认真读,总之不能落于岳景和之后,听到没有?”曾和轩没有应他,但曾老爷认为没有出言反对就是答应。韩牧回到县衙,好奇的道:“奇怪,曾老爷和岳老爷都恨不得用眼神刀死对方,可曾和轩和岳景和之间却怪怪的,曾和轩对岳景和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心虚,偏岳景和虽然不正眼看曾和轩,但我觉得他也没那么恨他。”顾君若也有这种感觉,“你打算劝他们去参加大考吗?”韩牧不是很在意这个,挥手道:“随他们高兴,这毕竟是他们的前程,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便好,我不勉强。”顾君若笑,“你倒想得开。”韩牧一脸期盼道:“我希望我爹娘也能像我一样想得开,这样我就不用努力在此当县令了。”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当官,也不想出仕,他更想一马一剑走天涯,闯江湖去。他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顾君若,心里哦了一声道,现在还得在添个夫人。顾君若见他看她,却又不说话,就好奇的抬头看他,“怎么了?”韩牧就挪开目光,“没什么,走吧,你去写一封文采好一些的公告,让外面的学生赶紧回来读书,然后我们一起去请罗教谕回来主持县学。”“你是县令,县学该你主持的,罗教谕只是替你管理。”韩牧挥手道:“我喜欢放权,薛县尉既然说罗教谕为人不错,上次见他也文质彬彬的,应该很有学识,县学的事就全权交给他处理吧,我偶尔露个面就行。”韩牧是个学渣,平生最怕的就是读书,哪怕他现在是县令了,也依旧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不然要是那个学生不开眼问他问题,他是答还是不答呢?答的话肯定是答不上来的,这也太丢脸了。顾君若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忍不住失笑,然后去写了一封公告。韩牧还是很大方的,知道现在大家日子都艰难,很多学生年纪也都不小了,要养家的。这一次洪灾,大家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所以韩牧决定,为了保证学生们能够安心参加明年的秋闱,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年秋闱,凡是回来读书的学生都按照廪生发月粮,他个人还会资助一些笔墨纸。韩牧在大堂里走来走去的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能给他们支援什么东西,而顾君若则坐在县令的位置上依照他的意思起草公告。见他数着数着停了下来,便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韩牧就凑上去道:“我还想说书的,但我这次来可一本书都没带,而义县的书铺显然没什么好书,这会儿存在的也不多,去江陵买,听说书都好贵的,你……”他知道顾君若有一大堆书。顾君若:“你想把我的书送给他们?”“不是送,是借,”韩牧道:“到时候我在县学里选一个明亮干净的屋子,把你的书放进去,让他们自己去抄,抄到的就属于他们,等他们抄好你就可以把自己的书拿回来了。”顾君若想了想后点头,“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什么条件?”“谁想抄哪本书带走,那就要再抄一本留在县学。”韩牧一脸惊恐的看着顾君若,“你也太残忍了吧?”顾君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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