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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遍了满园烟翠,却只剩落花漫地送春归,只因风刀霜剑严相逼,终迫得黄土陇中卿独眠。
奈何天,难奈何!
原来如今才是幸!
东方渐亮,天色渐明,梦亦要醒了。
贾母这座泰山虽去了,但日子还是要照过的。于李纨来说,不过是换了要伺候吃饭的人兼这个人的脾性太挑三拣四、指东嫌西……而已。
做媳妇的伺候婆婆吃饭,是贾府的规矩,孝期之内更该尽孝,是王夫人的意思。
贾母去后,邢夫人带了凤姐在那边,这边的内院便是王夫人独大,她的话,自是没人敢不听。故每日天色未明时,李纨便亲自带了人在王夫人房等着伺候她洗漱用膳。宝钗昨儿夜里起了几次,早上略耽搁了些时辰,晚了李纨一会儿才到。等王夫人起身之后,二人便带了人进去伺候。
一时王夫人洗漱毕,便有丫头呈上了早膳来。妯娌二人伺候她用了,便是一早上的事儿开始了,如今人口减了好些,倒也简便了许多。李纨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行,但该做的一样不落。王夫人素日虽不甚待见她,但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不阴不阳地说了两句,便罢了。
待到了中饭的时候,依旧是宝钗摆膳,李纨执箸,王夫人略看了看,便皱了眉道:“这道香笋丝前儿不是做过了,怎么又端上来?还有我不是说想吃荷叶米粉蒸肉么,怎么反倒没见着?要的没见着,不要的偏拿了来,这是给谁脸子看呢?”
厨房的事一向不是李纨管的,自然她站着不动。宝钗一旁道:“太太多心了,想是厨房的人记岔了,我就叫她们重做去。”
王夫人道:“罢了,如今日子艰难,倒也不必事事这般计较。只是……”放下筷子,拿了帕子略抿了抿嘴,道:“府里的规矩不能乱。老太太在时是什么样的,就该怎么样。我虽俭省,可写水牌写菜蔬每日转着吃的规矩,断断不能蠲的。不然,也失了我们这样人家的排场体统。”
李纨宝钗心中皆不以为然,却是低了头答应着。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叫人撤下饭桌去,漱口毕,道:“管厨房是谁?革去一个月的月钱。”
众人心中一凛,早有人下去传话。
一时外面忽有丫头来说贾兰有事寻李纨。李纨听说方才有些神采,便想要回去,却又不敢,只拿眼看王夫人。王夫人道:“去吧去吧,小孩儿家家的不懂事,一点子小事都急得什么似的。”李纨忙忙答应着去了。
宝钗见她去了,便也要告辞,不想王夫人道:“你且站着。”宝钗只得站住。
静了半晌,忽听王夫人冷笑说道:“那边大太太是没见过世面的,嘴里嚼的总不过是这么几句话罢了,我素日都不去理她,总当她放屁就是了。可她有句话却是说对了,这贤媳进门,方才能家业兴旺。不贤的媳妇进了门,便是祸害!”
宝钗听这话不像,却又不敢搭腔,只得低了头。
王夫人又道:“你是我亲侄女,又是我亲眼看大的,打小就是个好的。要不然也不会聘了你给宝玉。若不是碍了这一层,我何苦和老太太顶缸,闹得老人家在世时不顺心?可瞧瞧你,自打进门之后,这出的事哪样是好的?先是大老爷——”顿了一顿,道:“他的事虽是他自己闹的,终是不好的名声。再是娘娘和老太太,凤丫头素日在我这里好好的,可是近来三灾八难不断,回了那边之后更是差了……这一遭又一遭,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宝钗不妨王夫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心中又气又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心下大伤,又碍着王夫人,连哭也不敢,只低了头不语。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后又变的雪白。
这古来女子命硬一说,可大可小,若是遇上命苦的,只怕这一生就完了,思量几番,宝钗不由软了身子,跪下哭道:“太太……”
王夫人作势叹一声,道:“罢了,起来吧!本来遇见这样的事是要你去庙里住个几年的,只是宝玉房里不能没人,只能暂时忍了罢了。从明儿起,你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了,每日都到我那边的小佛堂念经吃斋,消消业障吧!”
宝钗听说,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厥倒,好容易跪稳了,抬头去看众人,却只见房中的丫头婆子或怜或叹或厌的神情,心中一悲,泪珠儿便滚落下来。
王夫人一蹙眉,道:“怎么,你不愿意?”
宝钗强自掐了自己的手,勉强赔笑道:“太太是心疼我,才让我来佛堂念经拜佛,不单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府里,为了二爷,媳妇哪里能不愿意的?”说着磕了个头,道:“谢太太恩典!”
王夫人方才志得意满得笑起来,正要说话,却见外面一阵嘈杂,王夫人骂道:“什么人这么没规矩,这里也是能吵嚷的地方?快拿了来!”
早有婆子去了,却见一个人急急冲了进来,倒是唬了众人一跳,又跪在王夫人面前哭道:“太太不好了,太太不好了……”
众人一看,却是郑兴家的,王夫人看她哭得稀里哗啦,又张口就是“太太不好了”心下便恼了三分,骂道:“混账东西,嘴里嚼沁的都是什么东西,掌嘴!”一旁的婆子上来就给了郑兴家的两个嘴巴子,郑兴家的一肚子委屈,却也不敢说,只捂了脸道:“太太恕罪,是奴婢嘴巴不干净。……但是,是真出了大事了……”
虽说这郑兴家的当众给她没脸,但终究一是她的心腹,见她乖觉地认了不是,王夫人便罢了,只端了茶,轻抿一口,方才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急成这样,说吧!”
郑兴家的哆嗦了一下,暗自后悔怎么就急冲了脑子来报这样的消息呢,岂不是找死么?只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想寻个替死鬼也不能了。眼一闭,心一横,哭道:“禀太太,宝二爷不见了。”
一阵安静,抬眼一看,却见王夫人仍端了那茶盅子,眼神却是直了,身子也是僵僵的。众人都惊得呆了,“啪!”王夫人手中的茶盅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直挺挺往后倒去,好在她此时正坐在炕上,彩云在旁,扶得也及时,急唤了几声,都不顶用,还是几个婆子有见识,掐人中,揉胸口。那宝钗也惊白了脸,眼睛也都直了——丫头们只得也去扶她,忙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乱作一团。
一时宝钗先慢慢醒转过来。她素来是有见识的,况虽与宝玉不甚亲厚,但也见到些蛛丝马迹,此时出了此事,倒也不甚惊惶,倒是有种“总算来了,果然如此”之感,只是心痛如绞,难以言语,只是碍着众人,不好放声大哭。只好一边落泪,一边去看王夫人,好容易王夫人醒转了,又吃了口温茶定了定神,道:“什么叫宝玉不见了?”
郑兴家的惴惴地道:“早上起来便不见了宝二爷,丫头们把院子里都寻遍了,二门上也都问过了,可是都没人见过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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