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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姑娘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一时间有些恍惚,又有些空白。梅花易数醒来之后,所吐露的秘密想必极大,而这两个人的存在必定为碧落宫带来灾祸,宛郁月旦何等人物,岂能不知?就算他知道救人之法——其实最好的做法,是把人送去好运山善锋堂,请唐俪辞出手救人,那样既成就碧落宫之名,又避免了后患之灾,他为何没有那样做?
没有移祸他人,是因为他真心想要救人吗?她从不知道,这些心肌深沉、一步百计的男人们……这些逐鹿天下的王者、霸者、枭雄、英雄……居然还会有……真心这种东西。
两个时辰之后,梅花易数身上三十七枚毒刺被一一逼出。铁静已是全身大汗,到半途由何檐儿接手,两人一起累得瘫倒在地,方才功成圆满。狂兰无行身上却钉有一百零七枚毒刺,如此庞大的数目,非铁静和何檐儿所能及,必须有内力远胜他们的高手出手救人。红姑娘一直站着看着,他们忙得忘了进食,她也全然忘记,一直到掌灯时分,梅花易数身上的毒刺被逼出,婢女为她奉上一碗桂花莲子粥,她才突然惊醒。
端着那碗粥,她走向宛郁月旦,宛郁月旦忙得额角见汗,秀雅的脸颊泛上红晕,宛如醉酒一般,她触目所见,心中突然微微一软,“宛郁宫主,事情告一段落,喝碗粥吧。”宛郁月旦转过头来,接过粥碗,喝了一口,微笑道:“真是一碗好粥。”红姑娘秀眉微蹙,她实在应该在这碗粥里下上三五种剧毒,见他喝得如此愉快,心里又不免有些后悔,退开几步,默默转身离去。
梅花易数早已痛昏,狂兰无行被何檐儿一掌拍昏,两人横倒在地,丝毫看不出当年倜傥江湖的气度风采。铁静把两人搬到床上放好,“我和檐儿今夜在此留守,宫主先回去休息吧。”宛郁月旦颔首,“梅花易数如果醒来,铁静随时上报。”铁静领命,宛郁月旦正要离去,门外碧影一闪,碧涟漪人在门外,“宫主。”
“今日你到哪里去了?”宛郁月旦迈出房门,碧涟漪微一躬身,跟在他身后。“我在红姑娘客房之中。”宛郁月旦笑了起来,“发现什么了?”碧涟漪道,“毒针、毒粉、袖刀、匕首、小型机关等,无所不有。”宛郁月旦眉眼弯起,笑得越发稚弱可爱,“她真是有备而来。”碧涟漪点了点头,跟在宛郁月旦王碧霄阁走去,“她还收了一瓶‘万年红’。”宛郁月旦眉头扬起,“碧大哥,这位姑娘身上尚有不少隐秘,她身份特殊,不能让她死在宫里,拜托你暂时看住。”碧涟漪抱拳领命。
“万年红”是一种气味强烈、颜色鲜红的剧毒,入口封喉,死得毫无痛苦,能保尸身不坏。这种毒药很少用来杀人,却是自杀的圣药,红姑娘随身带着“万年红”,也就是说在踏入碧落宫之后,无论她所图谋之事成与不成,都有自尽之心。
碧涟漪将宛郁月旦送回卧房,吩咐安排好了夜间护卫之事,折返红姑娘的客房,继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见她早早熄灭了灯火,一个人默默坐在窗前,望着窗外一片新栽的竹林,手指抹蹭着那“万年红”的瓶子,过了许久,幽幽一叹。恍若这一叹之间,房中竹海都泛起了一层忧郁之色,风吹竹叶之声,只闻声声凄凉。碧涟漪人在屋顶,透过瓦片的缝隙仔细地看着她,她在窗前坐了一会儿,解开外衣上了床榻,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究竟是什么人?宫主说她身份特殊,不能让她死在宫中,那必定是很特殊的身份了。碧涟漪看着她一夜翻身,突地想起那日在碧霄阁外所见的一眼惊艳,这女子生得很美、身份特殊,并且才智出众,像这样的人究竟要傻到什么程度,才会为了柳眼做出这许多大事来?甚至也许——是要杀宛郁月旦?他并没有觉得愤怒或者怨恨,只是觉得诧异,甚至有些惋惜。
如此美丽痴情的女子,一身才华满心玲珑,应当有如诗如画的人生,为何要涉入江湖血腥,学做那操纵白骨血肉的魔头?
碧涟漪的心中,没有恨意,反而有一丝淡淡的怜惜,和怜悯。
“柳……柳……你为什么总是看着那死丫头,为什么从来都——”屋下那好不容易入睡的女子蓦然坐起,双手紧紧握住被褥,呆了好一阵子,眼中的泪水滑落面颊。
“为什么从来都——”
那下面的话,显然是“不看我”。
你为什么总是看着那死丫头,为什么从来都不看我?红姑娘的泪水滴落到被褥上,无声地流泪,倔强而苍白的面颊,在月色下犹如冰玉一般。过了良久,她拥被搂紧自己的身体,低下头来,凄然望着满地月色。
“柳眼,我至少能为溺死,她……她呢?”她抓起枕边一样东西摔了出去,“就算你死了,她也不会为你哭!你和她好什么?世上只有我,才是真心真意对你——你知道吗?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你……你是个……我出生至今见过的……最大的傻瓜!”
“啪”的一声,她枕边那样东西碎裂在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动不动。
碧涟漪伏在屋顶,自瓦缝中一眼瞥见,顿时吃了一惊,那是一块玉佩,玉佩上浮雕凤凰之形,上面雕刻“琅邪郡”三字,那是皇室之物。看红姑娘的年纪,她究竟是——
十九琅邪公主
隔日。
碧霄阁内。
宛郁月旦的之间轻轻磨蹭着那破碎的玉佩,玉佩上“琅邪郡”三字清晰可辨。碧涟漪静立在一旁,过了片刻,宛郁月旦托腮而笑,“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碧涟漪轻咳一声,“凤凰玉佩。”宛郁月旦摇了摇头,“这不是凤凰,这是雉鸟,这块玉可是青色?”碧涟漪点头,“是十分通透的青翠之色,非常难得。”宛郁月旦拾起一块碎玉,轻轻敲击桌面,“青色雉纹,你可知是什么标志?”碧涟漪微露惊讶之色,“雉纹?为什么是雉纹?”他本以为是凤凰,民间女子不许佩带凤凰图样的配饰,衣裳也不许绣有凤纹,那是因为凤纹是宫廷专用。但这块玉佩刻得却是雉纹,雉纹嘛,倒是很少见。
“凤凰图样,虽然不传于民间,但是宫廷贵妇中,凤鸟图样的配饰钗环并不罕见。”宛郁月旦微笑道,“但是雉纹……青色雉纹,自秦汉以来,唯有皇后与嫔妃在行礼大典之时,方会身着青色雉纹的袆衣。而当朝李皇后,两年前方立,这块玉佩边缘有所磨损,不是新近所造,所以——”碧涟漪心中微微一震,“所以?她是……”
“所以这枚玉佩不是李皇后的,也不是妘妃的。”宛郁月旦道,“玉佩上刻有‘琅邪郡’三个字,周显德五年,太祖娶彰德军节度使第三女为继室,周世宗赐冠帔,封其为琅琊郡夫人。这位琅琊郡夫人,于建隆元年八月,被太祖封为皇后,在乾德元年十二月去世,享年二十二岁。”碧涟漪皱眉,“既然这位皇后已经去世了,这块玉佩……”宛郁月旦柔声道:“虽然这为皇后已经去世,她却为太祖生下子女三人。”碧涟漪双眉一挑,“难道红姑娘就是王皇后的……”宛郁月旦轻轻的叹了口气,“根据年龄看来,多半是了,何况她自称小红。小红……总不是本名,她如此容貌气度,如此才学智谋,能知道皇帝冠上有‘绿魅珠’,身怀青色雉纹玉,若非王皇后所生的公主,也是见得到皇帝、与公主有密切关系之人。”碧涟漪沉默半晌,“当朝公主,怎么会隐姓埋名,涉入江湖?”宛郁月旦手握碎玉,指尖按在那碎玉锋利之处,按得很用力,“这个……若不问他自己,谁也不会知道……也许她有很多苦衷,也许……只是为了柳眼。”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笑,过了片刻,他道,或许她并不想当这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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