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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雁落目送着那个少年走开,直至转到一片树林之后,再也看不见,神色怅然。半晌“砰”地打开酒袋,咕嘟咕嘟连灌几大口烈酒,衣袖一摆,大步而去。
颜瑾眼珠转了几转,招过来一个侍仆,问道:“刚才过去的那个受罚的弟子,叫什么?”
那侍仆道:“是青衣部的,叫解挽舟。”
“解挽舟?”颜瑾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暗自揣测,若有所思地一笑,偏头见那个侍仆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木木呆呆,问道:“你在看我?”
那侍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颜瑾抿嘴笑道:“是没有看我,还是不敢看我?”
那侍仆被他问得无法回答,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颜瑾抬起手,慢慢抚摸那侍仆的脸,轻轻地道:“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我好看不好看?”
那侍仆只觉得他的手滑腻温暖,柔若无骨,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从袖口中散发出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一时间心摇神驰,浑不知身在何处,吃吃地道:“好……好看……”
颜瑾斜睨着他,慢慢地道:“嗯,没想到你的眼光倒是和师父的一般无二,师父要是知道了他还有这等知己,说不定还会收你重列门墙,悉心教导。”
“师父”二字一出口,顿如一盆冰水迎面泼下,那侍仆打了个寒战,吓得双股战栗,在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叩头如捣蒜:“颜公子饶命,颜公子饶命!”
颜瑾眉梢微蹙,似乎颇为不解:“你怕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那侍仆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只是砰砰地磕头。颜瑾摆摆手,道:“行了,我要去褐衣部,你带路吧。”
那侍仆如闻纶音,连滚带爬地起来带路,直到褐衣部,再不敢抬头看一眼。
早有褐衣弟子等在院门前,将颜瑾带到一个空屋中,里面陈设极为简单,却很干净。颜瑾刚喝坐下口茶,却听得房门一响,颜珍缓步而入,道:“瑾弟暗中襄助,事先提点,兄长我才得以全身而退,在此谢过。”说着,拱手作了个揖。
颜瑾微微一笑,也不起身,随意摆弄茶盏,道:“也算不得什么。”
颜珍见他偏着头,垂着眼睑,淡然而笑,温婉风流,心下按捺不住,几步上去凑到颜瑾身边,紧紧贴上,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就知道,瑾弟心里有我。正所谓‘一夜夫妻半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我,又何止百日?……”说着,轻佻地摸了一把颜瑾的脸。
颜瑾轻轻推开颜珍的手,起身踱到窗前,窗外春色正好,绿树红花,莺歌燕舞。他长舒口气,道:“二哥,我心里怎么能没有你呢?如果只你来而我没来,或者只我来而你没来,只怕我都得遗憾终身,死不瞑目——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该如何报答?”
颜珍笑道:“那也没什么,你这已经报答了。”
颜瑾一挑眉,道:“那怎么能够?我这只是偿还你与我夜夜春宵抵死缠绵,还有我十三岁时你灌醉我强占之事呢?还有你将我送给莫冠成莫冠英等等好友风流快活之事呢?还有你款待宾客命我装成戏子陪酒侍寝之事呢?还有初到岛上你出卖我之事呢?”他看着颜珍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慢慢地道,“还有你逼得我母亲自杀之事呢?”
颜珍猛一抬头,冷汗涔涔而下,指着颜瑾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颜瑾笑一笑,清冷如霜寒意似剑:“这有何难?我让李管家折腾一宿,就什么都清楚了。”
颜珍恍然而悟:“原来,原来去年你突然大病一场,是被他……”颜瑾打断他的话:“不错。那时你正在峨眉山游历,我当然要趁这个机会。说起来还得多谢二哥,在我房中备下的伤药真是疗效显著,去腐生肌,只不过自己疗伤甚为困难,不过我也挺过来了。”
颜珍越听越是心惊胆战,他是颜家二子,正房所出,这个颜瑾却是庶出,母亲不过是个帮厨婆娘家的女儿,但极有姿色,颜瑾就酷似其母。颜家大当家的去世得早,家中全仰仗主母,她为人尖刻,容不下别人,将妾室全都赶走。但颜瑾的母亲有所出,就留在颜府。颜珍生性银邪,缺少管束,先是侵占了颜瑾,后来又把主意打到他母亲身上,终于致使颜瑾之母不堪受辱,自杀而死。他自以为这件事做得极隐秘,却不料隔墙有耳,如今又被颜瑾知晓。只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个颜瑾既然早已知道,居然还能和自己耳鬓厮磨曲意求欢,半点不曾表露,这等心计如何能不怕?
颜珍定定心神,勉强道:“你,你想怎样?”
颜瑾轻叹口气,道:“你放心,二哥,我如今可不能把你怎样。”他望着颜珍,眼波流转,唇边含笑,当真是冰雪容色,光彩照人,“我只是想看看,在这个岛上,你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颜家二少,而我,也不再是那个低眉顺眼委曲求全的见崽子,你和我,谁能弄死谁!”
无论如何度日如年,时光还是一寸一寸地过去。半年时间,足以使黑衣部弟子们失去折辱一个人的乐趣,更何况这个人装聋作哑,变得麻木不仁。解挽舟变化之大,令得霍海生也料想不及,当江雪涯派人来告诉他放回解挽舟,他突然想看看,那个少年得了赦令乍喜之时,又会如何。
只可惜让他失望了。解挽舟只是站在那里,任侍仆解去手足镣铐,也不抬头,一步一步,慢慢走回青衣部。
楚绍云又开出一大片地,种上一种低矮的植株,开出的花朵蓝盈盈地,毫不起眼,香味却极为浓烈,飘出好远。他提了清水,拿着大剪子为开得极茂盛的月季花修剪枝叶。
解挽舟站在院门前,看着那个一举一动不急不缓的身影,只觉得喉头酸凝,涩声唤道:“大师兄……”
声音极低,楚绍云还是听到了,手上一抖,“咔嚓”一下,一朵月季应声而落,他放下剪子,缓缓转身。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被折磨得不成模样,伤痕累累骨瘦如柴,似乎风一来就能吹倒。楚绍云长出口气,慢慢走到解挽舟身边,轻轻将他抱在怀里。
第20章不是旧风味
蒋雁落算到今天是解挽舟回青衣部的日子,一大早便要去等他,却不料刚到中途,就被江雪涯派人叫了去,竟是要他陪着对弈。
蒋雁落下棋极有天分,隐隐已有国手之势,但此时恨不得长翅膀飞去青衣部,乱下一气。江雪涯见他一副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的模样,知他所想,暗自一笑,不动声色地执手落子。一连下了五局,蒋雁落连下连败,输得惨不忍睹。江雪涯也不着恼,一边品茗一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堪堪等到午时,侍仆过来请示午膳在哪里用,江雪涯这才推乱了棋子,不在意地道:“就到这里吧,我也累了,你去用饭。”
蒋雁落忙起身道:“是。”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用膳堂,几步奔到青衣部。弟子们都去用膳了,院子里静悄悄地,只听得知了在茂密的枝叶间一声一声地吵闹。蒋雁落来到解挽舟的门前,一把推开房门,高声道:“挽舟,你怎么样……”话没说完,就愣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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