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深夜他从浅眠中醒来,摸到身畔只有冰冷的被单时,他便难以再度入眠。
究竟是何时养成的习惯呢?凌晨一点准时醒来,只为应接他那位喜爱梦游的挚友一次又一次不变花样的夜袭单挑,然后制住他的行动迫使他停下闹腾睡觉?
习惯,当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在那人离开之后,他深夜惊醒之时,便再难以入眠。
giotto端着咖啡回到独属于自己一人的书房,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俊隽年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倦意。
今天,原本已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无比模糊、早在他十岁那年就背乡离家参与虚无缥缈的民族解放运动的父亲,竟再一次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清晰的影子。
他记起父亲在离开家之前,每天晚上都将他抱坐在自己膝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圣经上的内容。
“不轻易发怒的,胜过勇士;治服己心的,强如取城。”
他一直牢记着这句话,不轻易发怒,努力治服己心。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才发现,要真正地达到治服己心的境界,太难太难。
记得父亲离家前,那些著名的诗人、学者、歌剧作家,被称为烧炭党中流砥柱的存在,在他家的地窖里,与他的父亲如魔似狂地喊着什么——
“赶走波旁王朝驻军,赶走该死的哈布森堡家族,赶走所有在西西里岛肆虐施暴的刽子手!”
“西西里岛属于我们!”
“要自由,要平等,要博爱!”
“罗马光复!”
“西西里光复!”
“洗刷数百年来的耻辱!”
第二天,他的父亲便留书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名字,是在三个月他被奥地利军杀死,成为众人眼中的“烈士”的时候。
十岁那年,giotto继承了他父亲的小商店,凭借无害的外表与天生的亲和力,与普通平民对“烈士”家属的关照,他有惊无险地将商店经营了起来,也因此结识了很多朋友。
或许是父亲的事对他的影响太过深刻。即便他与许多人一样,渴望在西西里岛建立一个强大的、统一的、不再依附波旁王朝的国家,但他从不认为以一己之力能为国家的统一做到什么。
他的父亲,怀着满腔的热血投入解放民族的烧炭运动,最终只沦为强权炮火下的牺牲品。
于是他明白:即便心有丘壑蓝图,也必须清楚地掂量自己的定位与力之所及。
而比起大而无当不知何时不知如何才能达成的统一大愿,他giotto·vongola更迫切想要的,是守住自己力所能及能守住的一切。
想要守护朋友、亲人,想要保护那些弱小无力、穷困潦倒却质朴纯良的普通镇民,想要守住整个小镇,这个伴他长大的地方,让它躲开无情战火的倾轧。
他深知个人之力的渺小,而他渴望守护的已太多太多,心中再装不下空泛的蓝图——以意大利亚繁杂的种族分布,统一太难,也太过遥远。
或许,那蓝图只是被他淡忘,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他的脑海深处,像是被百遍念叨的父亲强行刻入脑中一般。否则,他也不会在组建彭格列自卫团不久收到巴勒莫政府邀约的时候,明知有异仍毅然地接下巴勒莫政府的橄榄枝。
最终的结果证实了他的不成熟与天真。政府机器,永远是最复杂最没有人情可言的机器。
西西里岛终于得以统一,却是被北意大利强行征服统一,动荡仍未停歇过哪怕一秒。
南北文化的矛盾与分歧,北意对南意的歧视,包括西西里岛在内的南意对北意的仇视与不服……内战,外患,意大利亚只是表面的统一,离真正的统一,差得太远。
连年的内战,其消耗竟比前几年被割据的局面更大,这也让他深深地忌怕起内战这词。
《福音书》中有一句话:“反动刀的,必先死在刀下。”
可他不得不举起刀,因为如果不举到保护自己,那些刽子手就会在遭到报应之前,敬爱那个他与他所珍视的人们通通斩于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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