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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闪回再闪回,画外音是冰块碰撞,酒杯碰撞,音响里小提琴声音悠扬,雪克杯哗啦哗啦。调酒师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咯噔一声,情景定格,关陆和庄慈静静地坐在宣台的click里。两臂之隔不到零点五米,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
关陆笑起来,看了看那杯酒。他说,“我最开始请你喝的就是这个。”
Betweenthesheets,翻译过来很有趣,“床笫之间”。这是个足够含蓄也足够明显的邀约。庄慈举起酒杯,关陆看见他手腕上似乎带着什么,细细的红线藏在衣袖里。
“Cheers?”
关陆抬杠,“Whatfor?”
庄慈还是笑,“为了我们的分手。”
“我们有说过分手?”
庄慈早在谈判桌上领略过关陆一而再、再而三的质询,关陆有这样一种才能,用问题预先堵死你将话题引至其他走向的可能,等对手陷入死巷,焦头烂额,他才姗姗现身,必先伸个懒腰,念声cheese笑一笑,方掏出凶器,一击毙命。
庄慈停顿片刻,含笑道,“你在怪我?”
酒吧的灯光下,他的肤色是象牙色,像新切开的新鲜乳酪蛋糕,入口即化。这句话也带了点情话的口吻,如同埋怨。他们以“床笫之间”开始,并没能以分手告终。双方都图穷匕见后,他们没多说一句话。公事上重新达成合作,但背叛的阴影洗刷不清。庄慈棋差一着,像个败兵之将,匆匆回到宣台,再不涉足景安,留给关陆一份未完结的……他找不到名词来定义。不恰当的比喻,像个逃了老婆的失败男人,在老婆跑掉前因她偷钱而揍了她一顿。不过那顿揍并不能带给他任何安慰,只能让他更看不起自己,更加痛苦挫败。
关陆任庄慈抛回问题,藏几分深意反问,“你希望我怪你?”
这样一来庄慈又落了下风。旧情人见面大抵如此,不仅需要拐弯抹角地套出对方仍在意,还需挖空心思证明自己不在意。他们各喝各的,都忍不住低笑。笑自己,笑对方,笑天下所有未能放下装放下的旧情人,笑声越来越大,只能用酒来压。
19
喝到第三杯,庄慈说excuseme,去了盥洗室,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双颊发红,笑意盎然。
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座位上空无一人。关陆的外套扔在那里,但是只剩外套在。调酒师告诉他那位先生先结了账出去了,他之前一直在转烟盒,或许是出去透个气抽支烟。
庄慈这才发现,他手上抓着关陆的外套。他笑了笑,对自己坦白说真是喝多了,将那件外套搭上臂弯,向click外走。
关陆在外面抽烟,打火机在他手指间一圈一圈地转。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牛仔蓝的衬衫,全不怕冷,见庄慈递毛呢外套,伸手接过来,道个谢。
庄慈打开话题,“不知你烟瘾大了这么多。”
关陆就笑,“你不知道的事很多。”
他没想到,庄慈接着问,“比如?”
“比如,”关陆揉了下太阳穴,“记不记得我有次出差,对,临时走了三天那次。我不是逼你开荤腔吗,那时候我在等肿瘤确诊。我想要真不巧,遭了天谴,医生跟我说癌症,我一脸哭不出来也太给父老乡亲丢脸了。比起哭我还是笑着就义好点。趁有空,就让你赶紧发个笑话过来。”
庄慈忽然有些茫然,类似于酒热遇风冷,兜头吹,吹得人发晕。他定了定神,往檐外的天上看,冷得刺人的是夹在风里的雨点,原来下雨了。
庄慈往外墙这一侧靠了一步,有些遗憾的样子,说,“当时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记得那一天,下午连续接到关陆的短信,撩拨他,死皮赖脸的要听他讲黄色笑话。庄慈敷衍地动手指,发了一个听过的回去。有点脸热,又有点别扭——他听过的想必关陆也听过,一定觉得乏味。却没有想到,在从他手指缝里溜走的这平淡的一天里,关陆和厄运擦肩而过,兴冲冲地舒了一口气。
当他面对灾难性的的未知时,最先想起他。
天荒地老,他们差一秒就要信了。
关陆没说话,庄慈向他借打火机,抬了一下手腕。这回关陆看清了,他手腕上系着一条编得很细的红绳,红绳上坠有一个不会响的翠玉铃铛,比十几岁女孩的小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那是个铃铛,更是口袖珍钟。钟小姐的钟。
关陆道,“现在说没意义。至于当时,我总以为没必要。”
当然没必要,当时他们刚走入成熟,在最好的年纪,遇见最好的人。当时关陆以为感情和生命一样,是很长很好的事。他现在也这么认为,只是其中很多东西早就不同了。
关陆的手机震动,接到一条短信,是魏南。他看过,对庄慈补道,“恭喜。”
“你也是。”庄慈礼貌回复,“经历那么多,恭喜你如愿以偿。”
他们花了太多时间去分享激情,分享欲望。不纯是浪漫,那种对彼此的渴求太惊人。关陆觉得庄慈像一条蛇,滑腻的、紧密的,缠着他,迎合他。他迎合了关陆某种不断膨胀的占有欲,让关陆也变成一条蛇,要一个人,恨不得将他囫囵吞下。到了那个地步,感情不是空气,不是水,更像酒精和汽油,浸透身躯纠缠的夜晚。关陆有种模糊而准确的预感,火迟早要烧起来。没有任何浓烈过头的东西可以长久保存。他没想到导火索会是魏南。
庄慈像魏南,不多不少,恰好五分。这个认知几乎把庄慈逼疯了。魏南与他有相似,更有对比。魏南拒绝过关陆,在庄慈遇见关陆以前。庄慈是自卑的,他是林氏老板林鑫业的私生子,宣台人人心照不宣。他外祖父临终前拜托林老爷照顾女儿,照顾着照顾着,照顾出了个外孙,何其荒谬。庄家无嗣,刚刚好,林鑫业连个姓氏都不必施舍出去。关陆有与生俱来的一身顽根劣骨,能让他收敛的多半为他所爱。庄慈欣然地想,我能。然后他发现,不止我能。他在心里找个阴暗的地方比较,换了他是关陆,魏南与他,不是白玫瑰与红玫瑰,是白月光与地底泥。
他是地底泥,埋下嫉妒的种子,一不小心就开花。没刺到旁人,先刺伤自己。关陆觉得他像蛇,他其实心里有条蛇,在耳边叫嚣,别爱他,利用他,报复他。不做点什么就输了似的。
庄慈太自卑,而关陆目空一切,无法忍受背叛。他们都为一场报复蓄力,撕开面具,付出代价,不问结果,也没有结果。粗暴简单得像一架巨型压路机轰隆隆地开过,把他们之间防御的城墙、攻击的炮台全数碾平,留下个空旷的战场。从此两人间空无一物,没有过去,不会有将来。
20
关陆和庄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没再开口。烟雾升高,庄慈想知道它被雨滴打到会是什么样,可惜它在散入雨幕前就消散了。
一辆轿车静静地开过来,长款,黑色,看上去颇为正式。夕阳西下,还落点雨,橘红偏黄的余晖给车身映上一层霞光。关陆靠墙站,扫了眼牌照,灭掉烟,庄慈看着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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