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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陆的兴趣很多,全是暂时性。他听古典乐,买唱片,更常上网听口水歌。就像他会心血来潮买虹吸式咖啡壶,常备的还是三合一咖啡。不因为煮咖啡的手艺太差,而是嫌麻烦。
争执和辩解都是麻烦的事,所以这些事在他们之间,能免则免。
出行的日期定在后天,魏南告诉关陆,转身下楼前说你的咖啡太浓了,少喝。
关陆清清嗓子,抬头回一句多谢关怀,铭感五内。
之后就是互不打扰,房子大的好处正在于此。两个人各占据一隅,像被架入一个牢笼的两只困兽。或者困兽只是他,魏南是下棋的手。马走日,象走田,关陆的处境像过河的卒子,他执意越界,拉着魏南陪他下这一局,到头来,进无可进,退不能退。那就纠缠到底。
屏幕上,邮箱里仅剩一封署名楚的邮件静静搁置。关陆咖啡连着咖啡,越晚越精神,十二点多下了一趟楼,去厨房吃宵夜。他扔掉薄锡纸,低头咬一口提拉米苏,往楼梯走的过程中恰好看见另一间书房的灯光。
门扉里透出的灯光像井里的一片水,魏南的侧影有些模糊,雾煞煞的,如同映照在半面古董铜镜里。衬衫袖口的晶石袖扣倒是闪闪发亮,一望就看得见。可可、奶油和酒香混合,稠腻中带一点苦涩,忽然形成舌间心上一瞬间盘旋的、难言难辨的滋味。关陆走过去敲了敲敞开的门,明知故问,“怎么,你也熬夜?”
魏南的手指抚了一下书案,说去宣台之前,总要做些工夫。关陆点点头,魏南想到另一件事,并无喜气地说,“小徐那边应该好事近了。”
关陆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转念一想,魏南说话一向准,小徐父亲入院这几天都由男友照顾,估计双方家庭已达成一致,施加压力。再则小徐今年二十七,难找理由再拖。她父亲这回差点中风,这场婚事应了冲喜的名头,更要抓紧办。思及此,靠着门咧嘴一笑,抱臂道,“恭喜你,当嫁女儿了。”
第二天下午,江念萍来约。她大概是从蒋美愿处得知关陆那天晚上原本要去云生剧院,所以请客致谢。
关陆开车到一家亲子俱乐部接她,大堂里划出一大块儿童乐园,地用软软的胶板拼成图案,从棱角圆滑的围栏往里看,五颜六色的塑料搭出童话城堡的轮廓。里头喧闹得很,都是些四、五岁的孩子,打扮得时髦鲜亮,还有两个小金毛。
江念萍穿着灰色的真丝套裙,雅气而凝重,已经比平常衬衫西裤的打扮柔和多了,在几个妈妈中仍是很显眼。关陆站围栏外,弯腰捞起见了他就高兴的任小宝,扛在肩上。一位太太认得任先生,见关陆一路抱着任小宝,讶然地“啊哟”一声,向江念萍打听,“任太太你看看,这位是?”
江念萍拎起提包,冲她微笑道,“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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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定的晚餐地点是一家不错的扒房,高度当然比不上七十九楼,但是对于五岁的小男孩而言,二十来层的高度就足够令他满足。趴在窗上往下望,临近傍晚,车流如织,车灯连成线条,又沿马路的弧度曲折,任小宝看呆了。
室内更亮,玻璃上映出成排的吊灯和装饰,富丽堂皇的,餐具酒杯都熠熠生辉。江念萍坐在灯下,被光晕晕染,鼻梁高挺,眼睛明亮,显得温文又和蔼。任小宝和她不亲,也转过身,鼓起勇气依偎到她身边,小声央求。
关陆还没点单,饶有兴趣地注视这一幕。不知江学姐俯身和任小宝讲了什么,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落到他身上,非要关叔叔陪着吃一模一样的套餐。
这家扒房圣诞前后搞活动,点两份特色套餐可以在摆满店主收藏的小工艺品的陈列柜里选一样礼物。任小宝想要那架袖珍望远镜。
事实上,店主是江念萍的一位朋友。她要了一份午茶组合,对关陆解释,“我跟任源元说,我开口问李阿姨要望远镜,人家给,看的是我的面子。他要能让你答应陪他吃套餐来拿望远镜,才是他有面子。”
套餐还没上,任小宝先拿了望远镜去望夜景。关陆喝着餐前酒,和江念萍聊天。等到餐包上来,江念萍才问他辞职以后有何打算。
关陆想了想昨晚处理掉的邮件,说业内没秘密,有猎头公司找上我,好像是宣台一个老板要搞工程机械。
江念萍举杯示意,说你从来有价值,怎么回复的?
关陆笑道,推了啊。你也知道,和建工有协议,高管离职三年内不得到同行业其他公司打工嘛。其实就算没这条我也不想做工程机械了,我回他们说我要寻找人生新方向。
江念萍笑吟吟地望着他,重复那三个字,新方向?
关陆点头,说对,我要正式进军餐饮业。他见江念萍面露沉思之色,一摊手,畅快地笑起来,“准确点说,就是卖羊肉串。”
江念萍露出笑容,说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大三你帮任良追我,最开始我对你更有好感。
关陆愣了一下神,江念萍玩味地看他一眼,说你怕什么,任良知道。她问,“你记得我毕业前,玩真心话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吗,你说你要找的是能陪你一起冒险的人,今天说去西藏保护藏羚羊,明天就买火车票过去,走到半路变卦,也能乐呵呵的陪你去找尼斯湖水怪、神农架野人。我听你这么说,就清醒了,你就是要个人陪你玩儿,做夫妻,你不行,你不是甘于被束缚的人,有多少女人,不,不管男女,有几个人能陪你耗着,不要安逸,跟你这么折腾?”
她咽下了后面的话。就是魏南,也不会是那个陪你上天入地、乐此不疲的人。
关陆听她说完,倒笑了,向后一仰,说江师姐你不能学任良,请我吃饭怎么改批斗会了。
这时侍者来送餐,放下例汤,江念萍招手让任小宝回来吃饭,对关陆轻笑道,“谁说我是请你吃饭,叫你陪我吃而已。你坐到这里就坐上被告席了。”
关陆投降,“是,江大状。”
陪学姐吃饭耗时两个多钟头,既然上菜,双方都默契地避免交谈,只有间或三、四个短句。小孩子不想多坐,江念萍难得由着他离席。到甜品收走,解腻的咖啡上来,才进入第二轮谈话。
隔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江念萍的脸看不真切。她向杯中加入淡奶油,缓缓搅匀,说我和任良的问题是心病,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建议我多和任源元相处。她看看窗边任小宝的背影,笑着问,“害你跑了一趟,听蒋姐说,你前天晚上和魏南约了去云生的?”
关陆喝清咖,味道太酸苦,又加糖,闻言说没关系,那天是牡丹亭,我不爱看。
任良对江念萍说过,关陆看脱衣舞都能睡着。江念萍来了兴趣,侧脸问,那你爱看什么?只能选昆曲。
关陆花费好一番思量,他说魏南没什么真喜欢的戏,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喝了半杯咖啡,不怎么确定地说,长生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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