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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票多少钱?不够的话我这里有点,身份证带了吗?”郦亚掏了两张一百块钱出来,想了想,又补了五十块,“还有渡轮的钱,不够的话我进去拿。”
“大野和阿霆都在吧?”薛寒抓着那些钱,抬头眨了眨眼睛,“你说我要不要和他们打个招呼再走?”
郦亚一挑眉,突然发了脾气,把钱抢了回来,薛寒也急了,想抢回来,抓住了郦亚的手就骂:“你干吗?我就随便问一句,你发什么毛病?你有病吧!”
“那你要不要这些钱?”郦亚火冒三丈,怒目圆睁。
“我和大野他们认识六年了,我现在要走,去和他们打个招呼都不行?你别喝多了就朝我撒酒疯!”
郦亚用力推开了薛寒,一张一百块被两人撕成了两半,郦亚还是很气愤,道:“招呼早就打过了,乐队早就解散了,你要走就快滚,别在这里婆婆妈妈,啰啰嗦嗦!”
薛寒捡起了那两片碎钞票,问郦亚:“你那儿有胶带吗?贴起来应该还能用。”
郦亚转过头,恨恨地啐了口,没有说话。他看到库房的窗边有几个人正在看着他们。
“你不能总是这样你知不知道?”郦亚吸了一大口烟,他站在背光的地方,背对着薛寒,把手插进了口袋里。
薛寒问他:“我怎么了?”
“这里不是你的家!”
“我知道啊。”薛寒叹气,“我买了火车票,下午的票,没赶上。”
“那去改签。”
薛寒打了个喷嚏,郦亚踢了踢脚下的尘土,薛寒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说话的时候鼻音都浓重了起来。他道:“你到底是喜欢吃海带还是海苔啊?”
郦亚一口气没提上来,喘着气咳了起来,他转身走到了薛寒跟前,拖着他就把他拖到了边上的巷子里,他打了他一巴掌。薛寒咬紧嘴唇,郦亚又是一巴掌,薛寒的身子往墙上一歪,靠着墙站好了,眼睛瞅着围墙,他把夹克脱下来扔在了地上,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把嘴唇咬破了,咬出血了。郦亚闷头抽烟,薛寒踩了那件夹克好几脚,跳起来踩,踢飞了追过去踩,他跑到了灯光下,郦亚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薛寒甩开他,郦亚又去抓他,两人推搡了起来,面对着面时,薛寒一哼气,扑上去掐住了郦亚的脖子把他摁在了墙上,他死死掐住,手越收越紧,郦亚快窒息了,他打薛寒的肚子,用拳头打,好几下,薛寒皱着眉,表情痛苦,眼泪都出来了,还是不撒手,又一下,郦亚一拳打在薛寒的后腰上,薛寒的脸刷地白了,路灯刺啦一声熄灭了,薛寒捂住腰,手里还抓着郦亚的裤子,抓着他不放,人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我`操`你妈。”薛寒咬牙切齿。
郦亚弯腰去掰他的手,薛寒把他抓得那么紧,一块块骨头凸起,一根根青筋爆了出来,他必须用更大的力气去掰开他的手指,分开他。
“我`操`你妈,郦亚,去你妈的,操`你妈!”薛寒跪在了地上,他的手指缠住郦亚的手指,郦亚的裤子被他拧得不成样子,“老马有艾滋。”
薛寒呛住了,几乎是哽咽地说:“他死了。”
“关我屁事。”郦亚打他的手背,一下比一下重,“你松开!”
“老马死了!”薛寒的声音拔高,嘶哑着喊了出来。他的手指没什么力气了,指尖靠在郦亚的手旁不停颤抖。
“然后呢,他死了,你也要去死了吗?不见得吧,没有人在你身边,你要自杀给谁看?”
薛寒推了郦亚一把,郦亚还稳稳地站着,他自己却摔了个趔趄。他坐在地上,也不爬起来,扭头看着巷子的暗处。他们站在一条深巷的入口,又或许是尽头,分不清楚,总之,他们身前身后都是黑漆漆的。
“你没了老马不会活不下去,阿美没了我也不会过不下去,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薛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在听我说话吗?”郦亚试着去拉薛寒起来,薛寒不肯,犟着脖子,看也不看他。
“随便你吧,你想在这里坐多久都行,我进去了。你和乐队已经没关系了,没事别来这里了,想打鱼就回去打鱼,咸鱼干不用寄了,我们都不吃。”郦亚想走,步子都迈出去了,薛寒高声问他:“你们三个人还组乐队吗?”
“都说了解散了,阿霆去他爸的公司,大野考公务员。”
“那你呢?”
“街头卖唱。”郦亚说,表情舒缓了些,他耸耸肩,和薛寒刚才耸肩的样子如出一辙。
薛寒笑了,骂了句:“操,我信你才有鬼。”
“你别跟着我。”郦亚说。
薛寒朝他比了个中指,声音低低地:“福星小区6幢601,我现在住那里。”他停了下,“搬回去了,还是和人合租,对门602租出去了,住了一对情侣。”
郦亚脑门上青筋直跳:“我都叫你别跟着我了!”
他快疯了,朝墙上砸了两拳,薛寒一声不吭,郦亚抓了两根烟出来,都没能点上,他冲过去把薛寒从地上连拖带提地揪了起来,薛寒看着他,神色相当平和:“我去做了体检,没感染,除了胃不太好,其他都很好,我太健康了。我也不懂,怎么我能这么健康。”他撇了撇嘴,有点不屑:“可能我还年轻吧。”
说着,他轻佻地碰了碰郦亚的头发,往他耳朵边上的碎发上吹了口气。兴许是觉得好玩,他咯咯直笑。他们离得太近了,他一笑,呼吸全都喷在了郦亚脸上。他的气味,他的笑声,他的眼睛和嘴角弯起来的弧度,他是那么熟悉,那么面目可憎,非常值得人恨一恨,也非常值得人诅咒。郦亚死死盯着薛寒,他要诅咒他暴毙,诅咒他横尸街头,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他扯着嗓子,昂首挺胸地闯入他的世界,给了他所有可能,所有幻觉,关于爱情,音乐,不朽,永恒,他又破坏这些,手里举着火把,把所有美梦都烧得面无全非。他变得丑陋,但他的脸挑不出任何缺点,他的凝视是温柔,脆弱,深邃的。他好像能看到一切事物的最终结局,因而消极,低沉,因而抗争。他在海里挣扎过,他在陆地上放肆过。他也是快乐过的。
他时常快乐,一朵野花让他开心,一首歌让他雀跃,一个吻他就释怀了,再有一个拥抱,尽管短暂,他也就满足了,尽管那种满足也是稍纵即逝的。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走在这个世界上。
郦亚抱住了薛寒,薛寒靠近了吻他,郦亚没有躲开。两人的呼吸都变得非常急促,非常吵。这让郦亚想起了一件事。
他们远赴海岛参加一场海洋音乐节,一个夜晚,他和薛寒走在路上,他们聊天了吗?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们遇到了薛寒小时候的邻居,那是一个个子不高,笑起来露出一边酒窝的可爱女孩儿。那时,他才知道,海岛是薛寒的老家,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先被父亲遗弃,接着又被母亲抛弃。父亲走后,他和母亲去找过他,坐在公车上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的父亲,他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妻子,新的儿子,他们一家子正在穿过一条马路。薛寒握住母亲的手,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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