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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停了笔道:“并不是,她在秦州各大户人家做教习,教姑娘们学规矩,绘丹青,兼自卖些字画,是个能独生的妇人。”
在妇人们幼时必须傍从父母,长大之后必得要出嫁仰息丈夫的社会中,能独生的妇人,于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极其艳羡的。区氏是个男人性子,幼时脾气比如今还火爆,生生叫父母掰折了脚,捆成个小脚,教成了本呆呆板板的《女诫》。她好奇起那能自卖字画,还能以教习为生的妇人来。遂又问如玉:“那妇人叫何名,是何方出身?难道无父母长辈,竟要一人独生。”
如玉听区氏问起这话来,便知她是上钩了。她道:“那妇人艺号南华,人称南华夫人。本是咱们西边邻国西夏国公主身边的侍婢,因家业变故,流落到我们秦州。”
南华这个艺号,是如玉自起的。她在西京卖那胖娃娃,摇钱树的时候,画上所盖印章,便只有南华二字。区氏与扈妈妈两个一听是西夏公主身边的侍婢,先有些不信,却也追着问道:“一国公主的侍婢,千里路上,怎会沦落到咱们中原来,这其中可有什么故事?”
如玉又是一笑,只要区氏一上钩,这谎就撒的十分从容了:“若说那南华夫人之所以会从西夏流落到秦州来,这其中也有一段公案,却是牵扯着南华夫人的主母,西夏那位公主。
那公主本是西夏国主最疼爱的女儿,嫁予国中中书令府上一位庶出的公子,那位庶出的公子在尚公主之后与公主恩爱有加,并因此窜掇公主上疏,想要上疏替生母请封诰命。西夏国自来仰慕咱们中原文化,便是朝班衙建,礼仪人伦,也与咱们大历俨然相同。嫡母尚在,庶子便敢请封庶母,这样的事情在西夏国,是严重违背礼教的。
御史台上疏弹奏,皇帝自然不会因此而责罚公主,却将南华夫人这位最得力的侍婢下了大狱。南华夫人因公主一力相保,才能逃出西夏国,到我秦州谋生。”
区氏心说好巧不巧,我也在为难这样的事儿。她心中半信半疑,说道:“在咱们大历,虽说嫡母未受封之前不能先封庶母,可若庶子出身卑贱,为他的出身故,皇帝在尚公主之前也要替其生母封赏诰命,以正庶子之出身,不至他不能相配于公主,难道西夏国的礼法,竟不是这样?”
如玉道:“西夏国律法依照咱们大历,于嫡庶之别比咱们大历还要严苛。庶子得尚公主,本就十分难得。中书夫人为这庶子能尚公主,主动将他记到自己名下抚养,于道义上便让世人无话可说。再则,这庶子之生母,为婢妾而德行不检,还曾伐害主母留有案底。
当初庶子一道请封折子递上去,嫡母随即便跟了一道弹折,弹奏这庶子不孝,再将那婢妾伐害主母之罪证呈供上去,这庶子非但未能请封生母,还因不孝之罪而遭皇帝厌弃,公主与他,婚姻也不甚和睦了。”
区氏止不住的幸灾乐祸,如玉胡拐出来的一通故事,恰就说到了她心坎儿上。她又笑着问道:“那中书夫人,后来怎么样了?”
如玉道:“中书夫人以嫡母之尊而为庶子跑路,替他迎娶公主,替他谋成终身悠闲的皇家富贵,得国中诸人赞,亦得夫之敬重,自然夫妻恩爱,和和美美了。”
虽说入府日子不多,但如玉也看出来了,区氏深爱丈夫,可丈夫未将她放在眼里。也许这故事的结局叫区氏满意,她坐在大榻上,盯着地上那青铜鎏金的熏香炉,长时间的不言不语。故事想要打动人心,不在于逻辑多严密,不在于讲的天花乱坠,而恰恰在于,于这一刻,暗合了听者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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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如玉就听说区氏入宫替张诚跑路去了。
而张登纵使在迎驾的路上,也快马加鞭的吩咐着,今天给区氏送盘点心,明天又给区氏送盘瓜,区氏虽嘴里说一家子人,何必端来端去,但光那和沐似春风的笑容,便是这府中二三十年的老人们,都甚少见过。
因为皇帝要还朝,一国之中似乎都有了震荡,各州县往京城的大路也严加盘查,安康也被阻在了半路。等到了皇帝入城那一日,如玉和蔡香晚自然不好出门去挤看热闹。蔡香晚倒罢了,丈夫一直在家里呆着,彼此吵了又和好,和好了又吵,十分的热闹。
傍晚,如玉坐在檐廊下教秋迎与丫丫两个做针线,试着替她们自个儿纳鞋底。只听院外沉沉一阵脚步声,进来的却是扈妈妈。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奇怪样子,挥着帕子道:“皇上下了圣旨,老夫人与老爷,夫人一个时辰后要在外院听旨,各院皆把门关严实,不要出门乱走,等宫里下旨的内侍与学士们走了方可出来!”
如玉寻常也不乱走的,主动替扈妈妈掩上院门,过了不多时,遥遥听得一阵礼乐之声。那王婆叹道:“皇上早晨才还朝,傍晚就封赏永国府,看来咱们这一府的泼天富贵,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这婆子看明相十分的精明利落,寻常也从不多言,一院的重活累活也是抢着干。如玉如今渐渐有些尊她,倒与许妈同样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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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一时间。张君同翰林院其他同僚们一起在大庆殿外连写带绘,整整称颂了一整天的皇帝,直到与诸臣工用罢庆功宴的帝王来巡,便垂手恭立,静等皇帝巡过。
归元帝年龄比张登还大,今年恰好五十岁,精瘦,两鬓已是花白,一席明黄色圆领龙袍,面容与三皇子宁王十分相似,眉眼略有吊梢,但整个人提着一股子十分活跃的精气神。皇帝为首,太子侍于后,宁王与瑞王再次后,分侍于左右,皆下来,便是各位亲王,并文武大臣们。
走到张君面前时,归元帝忽而止步,当着一众人的面,略略俯首,端详着张君那幅《帝巡图》,笑意吟吟说道:“若朕记得没错,这当是咱们永国府的二公子,张君,张钦泽。”
张君甩袍便跪:“微臣见过皇上!”
“任职于何处?”皇帝问道。
张君回道:“回皇上,微臣在翰林书画院供职!”
皇帝转身往回走着,约走到殿前时忽而回头,当着众人遥指张君:“大约是前年,他将宁王打的面目全非,鼻青眼肿。其因有讳于人,朕就不细讲了。
朕记得当时国公爷绑着他跪在午门外,要朕剁他的脑袋。朕非但不剁他的脑袋,还命人为其松绑,传入宫中好生安抚,大加赏赐,尔等以为这是为何?”
所谓有讳于人,说的当然是武德大将军张震,以及他的妻子周昭了。周昭为女子,一个皇子并一个将军为了她争风吃醋,这种事情皇帝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
宁王赵钰面容肖似皇帝,吊梢眼,鹰鼻,蟒臂蜂腰,虎势猿行。他曾随帝出征,此时还是一身银甲,于丹墀之上冷眼扫那跪伏于地,穿着文臣服的小书生一张白嫩嫩的细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暗骂了声无耻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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