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人,进了室内,周潋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方才面上的几分笑意倏忽褪去,半点不剩。
清松在一旁候着,看在眼里,心中原本带出的雀跃也不由得散了几分,犹犹豫豫问道,“少爷……您不想去吗?”
他原本当这是自家少爷同老爷弥补关系的契机。
自那次少爷为了谢姑娘闯竹轩后,两人一直未再见过,府中任是谁都能瞧出,周家父子俩间有了隔阂。
少爷身边又没多少亲人,叶老爷子那一支到底远在别处,好容易有了这样的契机,能叫少爷同老爷间的关系缓和些……
“说什么呢?”
周潋瞧出他面上的担忧,淡淡一笑,“一顿饭而已。”
“我许久未见父亲,难得有机会在膝前尽孝,有什么好推辞的。”
只不过——周潋垂下眼,有些疲惫地想——父亲从不会做无谓之事。
什么惦记之类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彼此面上好看。
这场饭,想来也不会如何简单。
他突兀地想起上一次,他闯进竹轩时,周潋质问的那番话,和那一双冷冷的,饱含怀疑的眼。
骨肉亲情,相疑至此。
他提了提唇角,勾出一个不成型的笑,重重地坐回了椅上。
着实没意思。
***
前院,竹轩。
周牍夹了块糟鹅放进周潋碟中,低咳一声,将竹箸搁去了筷架上,慢条斯理地端起汤盅,咽了两口。
“我记得,你幼时就爱吃这个。”
周潋握箸的手微微一顿,视线落在那块胭脂色的鹅脯上,垂目低声回道,“多谢父亲。”
“自家人,拘谨什么。”
周牍将汤盅搁下,青瓷底嗑在桌案上,一声轻响。
“我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胃口好,合该多吃些。”
口中的鹅肉味同嚼蜡,周潋艰难咽下,方才抬起眼,“父亲正当盛年,无需多虑。”
周牍背对着烛影而坐,鬓边星点染白,闻言,嘴角牵动,微微笑了下,摇了摇头。
周潋先前施计对贡缎和私盐下手,又引了林家在靖王面前相争,他奔波数日,也未能将事态完全平息下去。
靖王对着他时虽没指责什么,可言辞之间已然带了不快,显是觉得他办事不牢,未将一切料理干净。
这般情形之下,为讨靖王欢心,有些事先前再有顾虑,终究还是不得不做了。
他看着坐在自己手边的周潋,在自己膝下一点点养大的孩子,温润识礼,君子丰仪。
终究……他对他有愧。
“潋儿,”他开了口,用上旧年间的称呼,喉咙中像是积了尘,滞涩拖曳。
“父亲老了,”他说,眼神闪烁着,并不同周潋对视,“上了年纪的人,总盼着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
“眼看到了年关,年夜饭,总不好太冷清。”
“到时……我让周敬接几个人回来。”
他咳一声,末一句沉了声,摆出些不容置疑的气势,撑着道,“你也好见一见你的弟弟妹妹们。”
“往后相互帮衬,也能将周家撑得更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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