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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安臣哈哈一笑:“我也希望事情如此,那就借你吉言。”在府衙门口两人分别,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张静修便即离开。而闻安臣则是雇了一辆车,去了外城的苏家胡同。外城是明朝正统年间才建成的,外城建造之前,北京城南边儿城门以外,已经是很繁华了,形成了一片片商业区和居民区,不过由于不在城墙的保护之内,并不安全。一旦有了什么战乱,很容易受到波及。建造外城,便把这一大片都给包了进去,内城在北,外城在南。北京城内城是成祖皇帝时期重修的,经过了统一的规划,所以大街大部分都是横平竖直,正南正北或是正东正西的走向。因此被街道分割成的坊,多半也是正方或是长方形,若是从高空看去,就会发现,城市被分成一个一个大小不等的四方块。外城却恰好相反,许多狭窄曲折的巷子不说,街道也多半是斜的,因为当初是自已发展起来的。外城繁华的地界儿不多,恰好这里就是一处。苏家胡同,便是王十六和周信等人居住的地界儿。这条胡同很是不小,足有一丈多宽,足足比得上一条小街了,胡同也很悠长深邃,两边人家不多,但多是高门大户,一个个屋宇华丽,门面高大轩敞。不过他们多半是外来的富商,少有官宦人家。官宦人家大部分都住在内城,因为住在内城,上朝方便。朝廷的衙门等等也都在内城,上值下值也方便。在胡同出口处,就是一条繁华的大街,论起繁华程度来,比起德胜门内,也不逊色多少。大街上人来人往,大街两侧,店铺林立,鳞次栉比。闻安臣一到这里,刚下了马车,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从他下车的这地界儿,往对面一看,刚好就能瞧见街对面那处高大的门面,门面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黑底描金的招牌:周记当铺。想来,这就是周信开的那处当铺了。只不过,此时当铺大门死死的关着,也没开门儿,想来是受到了这起案子的影响。闻安臣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原来这当铺已经关门毕业足足四五个月了。而后,闻安臣就开始在这块儿瞎溜达起来。他现在这边转了一圈儿,把能去的地界儿都去了,对这块,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而后便在酒楼中坐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一直坐到午后时分。当然,不是在一个酒楼中,其间他换了三家酒楼,两家茶楼。去了之后,点上点儿东西,随便吃两口,其他的时间都是竖着耳朵听别人在说。有的人听的不大真切的,还会凑上去问,他会来事儿,每每去问的时候都招呼小二给那桌加上几个好菜,上一壶好酒,人家也就愿意告诉他。这案子当初案发的时候就极为轰动,不少街坊邻居都是亲眼看见了杨氏近乎于全裸的无头尸体横陈床上的一幕,也跟着王十六闯进周府之中,周信双手沾满鲜血所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那一幕也都被他们看在眼里。所以他们大部分都是王十六的支持者。正因为是他们亲眼所见,所以他们才更认为杀人的就是周信。后来周信被抓了,案子也断了,还把他判了秋后问斩,这件事慢慢也就平息下去了。但近几日,周信的儿子周仪拦路喊冤,直隶巡按曹一夔下令重查此案,却是让这边儿的百姓,又一次回忆起了当初那个案子。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一点儿都不难打听,因为本身就有不少百姓在讨论这个案子。比如说闻安臣眼前这位。“要我说,那姓曹的,就是多管闲事!”暗访闻安臣对面的大汉狠狠的一拍桌子,他力气可不小,桌子上碗儿碟儿都跳了一跳,菜汤和杯子里的酒水都晃出来一些。坐在他左手边的一个瘦高中年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拍桌子作甚?力气大了没处使去,回家砸墙!”大汉身量极高,方才闻安臣见他站起来的时候少说也有一米九多,身肥体壮,满脸横肉,瞧着长的极为凶恶威猛。但那中年人一训斥他,他便低眉搭眼儿的应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道:“是,爹,俺错了。”原来这中年人,正是他老爹。这大汉长的老相,实际上年纪不大,也才二十出头而已。瘦高中年人冲闻安臣歉意的笑笑:“闻官人,倒是让您见笑了。”闻安臣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这大汉名叫奚云,也住在这条街上,和王十六家离得不远。这瘦高中年人名为奚东,是奚云的父亲,并不住在这里,却是在南城最东边儿住着。方才奚云和奚东在这里吃酒说话,闻安臣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凑过来,让小二上了几个好酒好菜。而后便笑眯眯的介绍了一下自已,只说是偶尔路过此地,听说了有这么一个案子,心里好奇,想要打探个一二。一看到好酒好菜,奚云就挪不动眼了,笑的见牙不见眼,连道:“好说,好说。”他们父子俩倒是也没怀疑闻安臣。毕竟这等离奇的案子,确实很吸引人,有外地过来的客商好奇也不稀奇。而且闻安臣故意用一口秦地口音说话,就更是让人不易生疑。喝着酒吃着肉,闻安臣就慢慢的把话题往这件案子上头引。却没想到,奚云反应这么大。奚云给自已老爹认了错儿,又冲着闻安臣道:“你道俺刚才为啥说杀人的肯定是周信?”闻安臣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愿闻其详。”“哈哈,你小子。”奚云有了三分醉意,指了指闻安臣,笑道:“那王十六是啥人,周信是啥人,俺们当了十几年的街坊邻居,能不知道?周信这人,可不是个好东西!最是好色不过,瞧见好看的就想往自已怀里揽,糟践了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就说咱这条街上的吧,掰着手指头也能说出仨来。”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酒楼对面儿一处铺面,道:“那铺面是老孙开的,当初老孙也娶了个极漂亮的媳妇儿,喝,不比惹出这风波来的杨氏差不多。当时老孙赔了本钱,眼瞅着家里要揭不开锅了,便拿着祖传的一块儿玉佩要去典当,那玉佩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结果呢,姓周的就给人家当二十两!老孙说了几句气话,要拿去别人那里当。结果这姓周的,给他那些同行们都打了招呼,谁也不给老孙典当,把老孙逼得不得不又回来求他。”“老孙都下跪了,就求他能多给典当一些,结果你知道这姓周的说什么?”“说什么?”闻安臣眉头微皱道。奚云冷笑一声:“我入他娘的,这个姓周的,真不是人,说只要你让你娘子来陪我睡一晚,我就多给你当!”“结果呢?”闻安臣脸色越发的冷了。“结果能咋地?”奚云嘴角露出一抹不屑:“那姓孙的也是个孬种,还真让他娘子去了,结果他婆娘第二天早晨回来就上吊寻了短见。更不是人的是那姓周的,他说过多给姓孙的当,结果呢,这个不是人的!就他娘的多给老孙当了一两银子!”闻安臣紧紧的抿着嘴,许久之后,方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只觉得心里似乎被什么给填塞了,一阵堵得慌。奚云叹了口气,灌了一口酒:“老孙拿了银子回家,结果发现自家婆娘死了,直接就疯了!整个人都傻了,疯了三四年,今年周信被下了大牢之后,这才好了点儿。”闻安臣沉默片刻,问道:“那后来呢?”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已这话问的太幼稚了,听起来这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周信一直快活到几个月之前才被抓起来,还能怎么样?肯定是没事儿!

“哪有啥后来?”奚云嗤的一声笑:“周信干了什么,除了老孙,别人也没看到没听到。老孙婆娘死了,老孙疯了,周信还不是照样逍遥快活?再说了,他跟顺天府衙门里的刘司吏交好,就算是去告又能怎地?刘司吏可是管这个的!”“是刑房的刘信七?”闻安臣问道。“还能有哪个?”奚云冷笑道:“不过这一次刘司吏也不管事儿了,他杀了杨氏,事情闹的太大,谁都包不住他了!”周信和刘信七交好,闻安臣暗暗记下了这件事。闻安臣又问道:“王十六呢?这人如何?”“王十六啊,这可是个好人呐!老实本分,跟谁都没红过脸。靠着自家手艺过活,在这条街上人缘儿不用说了。”奚云道:“就这俩人,你说他俩说的话,你信谁的?反正俺是信王十六的!”“再说了,周信满手血,那可是大伙儿都瞧见的。俺虽然当时没在,但隔壁那些,可都是亲眼所见。”奚云高声道。他连连喝酒,这会儿已经是面红耳赤了,奚东见他喝高了,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浑话来,赶紧把他拖走了,临走前还跟闻安臣道谢。闻安臣笑着摆摆手,道:“不用客气。”只是笑容中,满满的都是冷意。离开酒楼,闻安臣又出去转悠了一圈儿。王十六家,就是巷子口儿上最靠外的那一家,大门紧闭,闻安臣也进不去。但是听人说,乃是临街的一处小院子,只有一进,两件正房,厢房都没有,有两间临街的屋,一间做了门房,一间则是开了铺子。这条箱子里头都是高门大户,反而是临街的,尤其是当铺对面那一面,也就是王十六家所在的那一边,临街住着的多半都是小门小户,寻常百姓。因着临街的便利,多半都是开门做生意。比如说这王十六家是给人打造金银首饰的,这奚云家和王十六家隔着三户,却是杀猪的屠户,开着肉铺。这条街上酒楼不少,大户人家也多,许多为了图个方便,便都在他家买肉,是以生意很是不错。闻安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即离开此地。闻安臣重新回了府衙,朝着大牢走去。他甚至都不用问路,这大明朝的衙门,基本上大牢都会建在西南角,好找的很。大牢到了大牢门口,却是瞧见一个方才有一面之缘的人,竟是顺天府刑房司吏刘信七。瞧见闻安臣过来,刘信七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阴沉难看。“你怎么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界儿么?”刘信七寒声道。他这会儿正站在大牢所在院子的入口处,刚好把门给堵了。顺天府大牢所在的位置也是一个院子,格局个秦州的一般无二,狱神庙等建筑都是齐全,当然,规模就要大了许多了。院子左右两边的厢房都很低矮,这么矮,人站在里头只怕都直不起腰来,显然是地下还有一部分。此时张静修不在闻安臣旁边,再面对着闻安臣,刘信七一点儿客气都欠奉,脸上一脸的不屑。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在他看来,张静修不在,自已何须再给闻安臣什么脸面。毕竟,两人虽然同为司吏,但地位差距确实是极大,他对闻安臣不屑,倒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本来是他们在办这件案子,张静修却硬是把闻安臣这么一个外来人给塞进来办案子,他们肯定心里是不舒服的。闻安臣淡淡一笑,没有理会他,他只是把手里的条子晃了晃,道:“这是董推官开的手条,凭着这张手条,顺天府衙中许多你去不了的地界儿,我也能去。现在,我要去大牢里看看。你给我让开。”他根本不愿意跟刘信七废话,直接冷声道。刘信七不由面色一滞,他有些怀疑闻安臣的话。怎么这么短的时间这年轻人就搞到董推官的手条了?难不成董推官这么看重他?“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刘信七脸色阴狠道。“要不你就瞧瞧?”闻安臣轻笑一声,道:“那刚好,待会儿我回去董推官那边,就跟他老人家说道说道这事儿。”“你!”刘信七给他也得说不出话来,闻安臣把董鸣长给搬出来了,他还真是一句废话都不敢再多说。万一真被闻安臣抓住话头,在董推官那里告了黑状,得罪了董大人可怎么办?“好,你等着,你等着!”刘信七点了点闻安臣,死死的盯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拂袖而去。闻安臣扫了一眼他的背影,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满满的都是不屑。他走进院子,那院子门口处有两个牢子把守,方才闻安臣和刘信七发生冲突的一幕他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晓得了闻安臣不是好招惹的。人家有董大人当靠山呢!“这位官人,你这是?”一个牢子陪着笑脸道。“在下闻安臣,现在也在协同办理此案。”闻安臣笑道:“现在奉董大人之命,前来询问那案犯周信。”两个牢子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诡异。难怪方才刘司吏对着年轻人没好脸色呢,人家在这儿办案呢,你突然进来插一脚,这是要抢人家饭碗啊!能有好脸色才是奇怪了!闻安臣打出董推官的大旗,两人也都不敢阻拦他,一个牢子想了想,道:“这事儿我们做不了主,得头儿点头才行。”闻安臣一笑:“当是如此,我懂你们的规矩。”闻安臣这般通情理,他们两人也都是松了口气。闻安臣手中拿着董推官的手条,如果要硬闯的话,他们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两个牢子带着闻安臣进了院子,很快闻安臣便是在那狱神庙旁边的公房里见到了牢头。牢头儿姓张,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倒是相貌堂堂,身材高大魁梧,眸子也很清亮,看着是一身正气。但闻安臣却知道,此人行事方式跟他的外貌截然不同。他昨晚上在客栈的时候已经让陈季打听过了,顺天府衙门这些有些身份的吏员中,手底下最黑最狠,捞钱最凶的就是这位张牢头儿了。但凡是落到他手里的犯人,便是石头人,也要从你身上榨出三斤油来。被他勒索的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而那些家里实在是穷,没钱贿赂他的,便会在狱中被种种残虐。被牢子虐待,被同一个监牢的犯人殴打,给生生打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拿了钱还不办事儿,还不只是一桩两桩的。但是吧,要不给他送钱还不行,亲人或家属在大牢里被羁押着,要是不给他送钱,没等这案子判个明白说不定就死在牢里。到时候给安上一个瘐死狱中的名头,又能有什么办法?反正他说是病死的,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所以,在顺天府衙周边这一块,张牢头儿名声很是不好,给人起了一个诨号,名叫张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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