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生都被关在牢笼中的皇帝,最自由的时候,便是他接近死亡的时候。
谢玹从未仔细端详过他,唯有当年,野心膨胀的臣子将刀刃架在华冠之上,高声宣称天子病逝,当立新君之时。他远远地站在群臣之中,有臣子附到他耳边,轻声说:“小殿下,陛下病重,请您节哀。”
皇帝负手立于高殿,仿佛立于群山之巅。一代帝王,偏偏生了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孔,不像掌权者,倒像熟读圣贤书的儒者。
谢玹看着皇帝,不解:“父皇不是还活着吗?”
臣子讪讪笑道:“表面无碍,其实已病入膏肓。”
不知说的是皇帝,还是这飘摇风雨中的江山。
迎着天子淡漠的视线,臣子哗啦啦跪了一地,嘴上说的是陛下病逝,脸上却是笑意满盈。他们推着谢玹走上皇位,高呼:“恭迎新君登基——”
于是谢玹便走向了他的命运。
*
而眼下,曾经的帝王还活着,年轻依旧,面容也倦怠依旧。
他高高在上,尊贵万千,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衰败的气息。身上的衣袍明黄显贵,缀上的花纹也繁冗复杂,真龙之纹隐约可见。但也只是隐约了,那在光下也很难熠熠生辉的龙纹,似乎也彰显着衣着本人的生命力。
皇帝缠绵病榻真的数不清有多少年了。
似乎从谢玹记事起,皇帝身上的病便在宫人之中口口相传,无人不知。
但要说皇帝真到了末路,倒也未必。
他从未真正生过能害性命的大病,虽然常年都是这幅寡淡的面孔,却也依旧活得好好的,依旧顽强地在宫墙内看过了一年又一年的花开。
直到那根绞绳悬于皇位之上。
家宴上处处盛景,宫女们穿得花红柳绿,一桌一桌的好菜往席上送,皇帝被簇拥在高位,好似融进彩墨里一滴寡淡的水。
谢玹遥遥望了一眼,收敛好心底的情绪,往席中去了。
宴会不大,谢玹又来得迟,席位差不多早已坐满了。放眼望去,当真除了无所事事的皇子们,还有许多或生或熟的年轻面孔,他们交相谈笑,气氛融洽,好像真的能和和睦睦地坐下来喝上一杯酒似的。
谢玹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个空位,直接一屁股坐了过去。
旁边那人举着杯子喝得正兴,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乍一眼没注意,等看清谢玹,险些手一抖将酒杯摔落到皇帝脚边。
“谢玹!”
咬牙切齿的,离得近,谢玹几乎听见这人嘴里咯吱咯吱的响声。
谢玹露齿一笑:“十哥。”
十皇子:“笑屁!”
“十哥慎言。”谢玹皱眉道,“被皇祖母听到,她又要拧着你的耳朵骂‘读的圣贤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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