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祖留下来的制度,皇帝大多数满意,但总有些地方不那么满意。尤其是对于朝会制度,他更是一直都有深深的怨念。太祖皇帝倒是改了历朝历代的上朝时间,上朝人数,于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至少不用摸黑起床,呵欠连天上朝,但朝会的议题却并不是他能够做主的。
前一天晚上,由内阁筛选第二日朝会上的议题,司礼监呈送御前进行勾选,然后在事先决定的议题发言者中勾选官员,提早通知并限定时间。而每天的朝会上,天子可以提出一件不在议案上的事情,然后听取朝议。但是,朝会的时间却有严格的限制。
不允许超过一个时辰因为太祖皇帝认为,官员从进殿上朝到回到衙门,路上至少还要花半个时辰,一次上朝如果要浪费超过一个时辰的话,怎么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其他事务
于是,今天早上这次朝会戏得津津有味,以至于没注意最后自己提出的那件议题引来太大争议,于是超过了朝会限时,皇帝便只能自认倒霉地任由起居舍人在起居注上记下了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帝御奉天殿常朝,因议皇次子妄言狂纵罪,朝议超时。
如此一来,当朝议结束之后,阴沉着脸的皇帝吩咐把大皇子和二皇子拎到乾清门,亲自监刑,狠狠教训两个皇子时,内侍宫人谁也不敢吭声。
傍晚时分,皇帝正打算离开乾清宫西暖阁,去清宁宫太后那儿昏定时,听到内侍报说皇后一直就在清宁宫没走时,他就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这是又打算求太后主持公道了”
当着内侍宫人的面,他没有继续说什么,但心里却是不耐烦极了。他就这么两个年长的儿子,一个被她教得大诚若伪,一个被她教得暴躁冲动,她还不知道反省,只知道抱怨因为懒得在清宁宫和皇后撞上,他干脆让人送了个信给太后,改换方向,直接杀去了内阁。
皇帝丝毫没有预兆,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突然驾临,一时自然惹来了好一阵鸡飞狗跳。毕竟,内阁中除却那些高品的大学士,还有众多草拟敕命诰命,处理各种杂务的中舍人。而皇帝仿佛是闲逛似的在这里兜了一圈之后,却点了次辅孔大学士随自己出来。
到了外头那宽阔的甬道上,他就随口问道“临海大营的事情,你查出结果了吗”
那封王杰通过张寿解出来的,唯一不同的密信,因为朝会上只是虚晃一枪公布了假消息,因此真正的内容,皇帝只告知了寥寥数人,其中便有在密信中明确提到的孔大学士。
这位曾经担任过兵部尚的次辅微微沉吟了一下,这才字斟句酌地说“临海大营主将杜衡,乃是赵国公旧部,刚调入临海大营不满三月,因此绝难掌控军中上下。故而此前叛乱时,他只是靠着身边亲兵骁勇突围,随即强令两部未参与叛乱的兵马平叛,事后虽降罪解职,但可以说,他也算是戴罪立功。那封信上字句,应是陷害无疑。”
见皇帝不置可否,孔大学士便诚恳地说“臣虽说弹劾赵国公贻误战机,但绝不会因私废公。杜衡此人,也算是个人才”
没等孔大学士把话说完,皇帝就笑了一声“孔阁老还真是大公无私啊朱泾是朕软磨硬泡,这才答应出战的,结果他谨慎得等了几日,朕不巧病了几天,你们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逼他速战,把朕的那个外甥也坑了进去,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弹劾把朱泾给埋了。”
面对皇帝这直言不讳地揭破,孔大学士却是面色纹丝不动。他退后一步,举手一揖,这才沉声说道“北虏来袭,朝中并非无将可派,皇上缘何要派多年未上战场的赵国公”
见皇帝没说话,这位内阁次辅又加重语气道“赵国公当年从睿宗皇帝南征北战,加封国公时,不到二十五岁,如今也不过五十出头,确实正在盛年。可皇上莫非忘了,赵国公乃是外戚女为后妃则父兄子侄皆释兵权,这是祖制”
“哪来那么多祖制”皇帝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眉头一挑道,“太祖皇帝留下的那些祖制里头,可有这一条”
孔大学士顿时被噎得面色一紧,继而就只见皇帝目光幽深地着自己“朕不是非要用朱泾不可,是因为从前镇守宣府大同的某些人,吃相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朕不但用了朱泾,还用了张瑞他们三兄弟。先帝功臣马放南山这么多年,也该拎出来是否还有用了”
“可大战之前,怎是试人能耐的时候”孔大学士依旧据理力争。
皇帝将双手随随便便地揣入袖子里,对孔大学士的质疑却显得淡然若定“朕知道孔卿你的顾虑,也知道你的坚持。但是,朕早已不是当年的稚龄孩童,也不是刚亲政那会儿的毛头小子。你既然说杜衡不错,那就调入京吧。锐骑营左营给他。”
此话一出,孔大学士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是觉得杜衡此人应该并无叛心,所以可用,但把麾下出过叛乱之事的主将调回京作为锐骑营主将之一,皇帝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皇帝却施施然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至于雄威,之前平叛也算是小有功勋,调去临海大营。”
见鬼的小有功勋那些叛贼还是张寿带着那些贵介子弟抓到的,雄威只不过是奉旨把人给押回来,哪来的功勋孔大学士虽说满腹反对,但皇帝扬长而去,压根没有给他劝谏的机会,他只能暗自决定回头朝议又或者上时阻止。
可当他怀着这心思回到内阁,却发现苗头不对。就只见素来弥勒佛似的,排位第三的吴阁老笑呵呵地对他眨了眨眼睛,犹如老朋友似的。
而下一刻,一贯强势的首辅江阁老便冷冷说道“皇上单独对孔兄你面授机宜,还派人把守了出入之路,好些内阁文送不出去,外头的公文也送不进来,这还真是信赖有加”
因为政见激进,孔大学士一贯和保守的江阁老不和,此时面对这冷嘲热讽,他当仁不让地选择立刻顶了回去“我是无所不对人言,但隔墙有耳,皇上如此提防,自然有他的道理”
“笑话,老夫身为首辅,有什么话听不得”
“那就要问首辅大人自己了”
吴阁老一贯是阿弥陀佛,万事只听圣意的性子,此时见两强相争,他本来还和稀泥劝解。结果立刻就被江阁老翻了之前皇帝一有命就遵旨而行的旧账。而刚进内阁不到三个月的大学士张钰,素来沉默寡言,却也不知不觉被卷进了争端。
闹到最后,江阁老和孔大学士险些动手。
去了一趟内阁,和孔大学士吵了一架,皇帝并没有预计到之后会引来内阁首辅次辅几乎互殴,自顾自神清气爽地折返去清宁宫。这个时候,他忍不住赞叹太祖皇帝内阁票拟分权制。
就算是首辅,也不能独揽票拟大权,各方奏疏按照六部的门类一一分配给所有阁老。一旦没有六个阁老的情况,那就首辅揽两宗,其余依次分配。而每一季,所有阁老轮换一次,力求杜绝揽权。当然,一旦国有幼主,那就没办法了,但其后的天子都会进一步强调此节。
如今就是如此,最近这一季,兵部事务正好轮换到了大学士张钰主理,这位不哼不哈的大学士乃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比之阿弥陀佛的吴阁老更称得上心腹臂膀。如此一来,临海大营和锐骑营指挥使互调,应该能够完成。
至于朝中的反对嗯,他这些年比起刚亲政那会儿,确实有点软,但绝不是不会强硬。
去清宁宫的路上,皇帝得到了司礼监秉笔楚宽特意亲自来禀报的消息,张寿已然上请求归还太祖遗稿,并明言已经命学生抄录数份,自留一份,其余分送葛雍等人。对此,他不禁哑然失笑道“朕刚从内阁回来,居然没听说此事。”
“在内阁诸位阁老眼里,这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楚宽一路跟从皇帝去清宁宫,很想瞅个空子提起古今通集库,奈何无论他说什么,皇帝只是了无兴致地嗯一声,让他根本无从说起。直到清宁门时,瞧见前面太后身边的女官玉泉正好出来,他这才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皇后竟然会在清宁宫盘桓到这么晚所以太后派人在外头守着
“皇上。”玉泉匆匆上前,屈膝行过礼后,这才低声说道,“皇后娘娘刚刚走,她之前说,皇上既然要改皇子选妃的制度,那公主下降的制度,是不是也应该改一改皇子选妃既然只选七品以下,那公主下降,自然降皇子一等,只选庶民”
听到这话,纵使皇帝早有预计,知道自己那位妻子不是哭哭啼啼的性格,仍旧一时怒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熊熊怒火,这才沉声问道“太后怎么说”
玉泉整理了一下情绪,一字不漏地说“太后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皇子宗室日后娶的王妃夫人,都是礼部精挑细选,而后再由专人精心教导,出身又相对较低的女子,自然不会自恃出身而骄纵跋扈,而是会时时不忘恭谨。而公主却不一样,金枝玉叶怎可轻嫁”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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