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母叫苏氏。是和义王下了三媒六聘之礼,就差拜堂成亲的未过门儿的媳妇儿。那年逢着太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娘——千秋圣诞,各王府和有品级的大臣府里的女眷都奉旨入宫随侍。苏氏家里也是名门望族,也得传召,跟随其母进宫。谁知怎的就和圣上搞到了一起,大了肚子。圣上可能还想着在秋后选秀女的时候把苏氏收入宫中。可没想到太后见苏氏如此不守妇道,敢在她大寿之期跟圣上胡搞,便死活不允。说此女进宫必定秽乱后宫。其实是看苏氏狐媚彪悍,怕进宫之后会危及她的侄女也就是圣上的正宫娘娘昭皇后的地位。并给圣上放话:要想让她进宫,先送你老娘出宫。封建社会,最重视的便是孝道。尤其圣上贵为天子,更得做万民的表率。所以不敢违拗,只得将苏氏连人带肚母子两个又归还给了义王。义王便是因此被封的王,——‘义’王。成为了这天下第一的绿帽子王,尽人皆知。
皇子彼时尚未出生,只是通过他们后来各自的口述,外界的传言,再结合自己的分析,得知的以上经过。更何况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把这当作了公开的事情,谁也不会刻意隐瞒。他也就知道的更加详实,但大致经过就是这些。
义王深明大义,虽然受辱,却表现大度。一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绿臣不得不绿的坦然,在朝堂上走动依旧昂首挺胸毫不在意。对应皇子这个野种更是视如己出,便是在苏氏死后,也一直将皇子留在身边。为了留住皇子还不惜跟苏氏的胞兄苏彬兄弟两个翻脸。险些对簿公堂。而且在苏氏死后,再没有另娶,守着万贯家财却做了一辈子鳏夫,膝下无一男半女传宗接代。只一心一意守着应皇子,新建的豪华府邸,自己不住,给应皇子住。自己的老娘不跟着自己,跟着应皇子。银子这些的更是可着皇子使。便是亲爹怕也做不到的这些事情,义王这个后爹都做到了。
——他这个当儿子的应该感到很幸福才对。
既有圣上这个亲爹的无上尊荣,又有义王这个后爹的无尽财富。亲爹和后爹,地位和财富,他都有。自古都是有权的搂钱,有钱的买权。权和钱就像那鱼和熊掌,人人都想兼而有之,可却不能如愿。可他呢,只是随随便便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除了当今圣上,谁还能有他这样的好命?
“哼!”
应皇子短促的笑了一声。清俊的脸上表情一时有些扭曲,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路过的行人都翘首注目着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贵公子,脚下不自觉的往路边避了避。
如果可以,他愿意跟这街上的任何一个人交换身份,不管他是疯子傻子还是苦力乞丐。
“皇子!”有个声音在身后传来,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皇子回身一看,是府里的小厮小麻花。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正在门口等撒子哥,看见皇子牵马出来,知道你是要来义王府里,便跟着来了。”小家伙眨着机灵的大眼睛,瓮声翁气的说道。说完又问,“皇子你是要去义王府吧?走错路了。”
皇子抬头一看,可不是走错了吗,光顾着胡思乱想,差点从另一条路上去了。赶紧一收缰绳,掉转马头。
“撒子回去了吗?”他问。
“我走的时候还没呢。估计这会儿该回去了吧?他每日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小麻花道。
“你也回去吧。”皇子对小麻花说道,“这前面便是义王府了。不用跟着了。”
“皇子等等!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小麻花说着打马追了上去。
义王府是多年的老宅了。初建之时,朝歌还只是蜷缩在护城河内的一座小小城郭,这条老街也是朝歌之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义王祖上世代经商,据说这一街之中有一大半的产业都是他家的。祖宅便也建在此处。随着时间推移,城区扩建,此地已经不再如先前那样繁华,但义王念旧,仍是居于此处。
此时正是中午,街道两边挤满了摆摊儿的小贩,一个个扯着嗓子吆喝着,路上也是人流熙攘。主仆两个好不容易才穿过街道,来到后面的住宅区。这里先前居住的都是一些商贾之流,有钱人家。府宅无不建的高大巍峨,极尽华丽。现在虽然看着有些破败了,可细看仍能看出属于老宅的那独有的气派。尤其是义王府,门口的白玉狮子,门楣上那金匾提额,都在显示着主人不凡的实力。
应皇子把缰绳丢给小麻花,自己从开着的偏门进去,一边问门上的门子:“义父可是在书房?”
“是啊,皇子。老爷一上午都在书房没有出来。连午饭都是叫人送进去吃的。”没等门子开口,义王府的管家徐福正好出来,迎过来接口说道。
徐管家也五十多岁了,可看起来还是跟他小时候一样。精壮的身体挺的笔直,一张圆盘大脸红光满面,只是唇边蓄起了密密的青须。
“小的正还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呢,正好,皇子来了。”徐福满面堆笑,一直微微躬腰,侧身面对着皇子,亦步亦趋的说道。
“那就有劳徐管家通传一声吧?”皇子语气轻松的说道。任谁也不会从中睽出他此刻的真实情绪。——在这府里生活多年,他已习惯将面上的表情和内心的情绪分离开来,互不相扰。
“皇子稍等。”徐福又一躬身,紧走几步,走到了前面。
皇子略停了停,放眼望了望周遭熟悉的景物。一切还都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跟他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他的眼中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小男孩儿,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在院中的假山上玩耍。一个矮胖的婆子冲了过来,咬牙切齿的骂道:“说了多少回了,不让你来前面乱跑,你还敢不听!再让你不听话!再让你不听话!”那婆子说着,扬起手就在男孩儿屁股上狠拍了几下。男孩儿哇的大哭起来,那婆子一见他哭,手下越发加重了力道,男孩儿直哭的声嘶力竭。这是尚没有胡子的徐福走了过来,皱着眉道:“行了行了!快把他弄回后院去,老爷一会儿该回来了,别让老爷看见他。”说着嫌恶的看了一眼男孩儿:“一天起来就知道嚎丧!”
皇子看着假山轻轻的笑了。那笑容清冷而飘忽,带着百岁老人一般的悲悯慈爱,倏忽消失不见。
“皇子,老爷叫你进去呢。”徐福匆匆出来说道。正看见皇子收起笑容,便也笑着问道:“皇子看见什么了这样好笑?”
“没有什么。”皇子头也不回的说道,“只是想起了儿时的事情。”
徐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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