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窗户的木栓被人用刀割开,手法干净利索,咯地一声,如鼠噬朽木。两条人影鬼魅般从窗户狭缝中窜了进来,就地一个翻滚,人已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卧榻,手中窄剑疾如流星般刺了出去。这一套动作使来不过是电光石火间,若床上躺着个人,任是大罗金仙也难逃一劫。李茂浑身直冒冷汗,屏住呼吸,一声不敢吭。
二人出手之快,可以用“骇人”二字来形容,若非他躺在临窗的躺椅上小憩时不慎睡着,八成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以二人的刺杀手段,此刻自己必已是横尸当场。
一击不中,两个刺客并不犹豫,翻身由窗户退出,窗棂合闭,一切恢复原样。李茂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场梦,此等刺杀手段真是闻所未闻。二人离去良久,待外面恢复平静,度二人已经走远,李茂方才滑下柱子,他从后窗跳出,闪身来到小茹的房间外,轻叩房门,连击三下,里面没有动静,小茹自幼做婢女,觉一向很轻,稍有响动便能察觉。
李茂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她出事了,急忙推门而入。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只是吸了一口便觉得头眼昏花,李茂急忙捂住口鼻,将窗户打开通风。
回身抱起小茹冲出了房间,小茹嘴唇发白,陷入深度昏迷中。李茂不知刺客暗伏于何处,不敢现身,叫醒青墨去请葛神医。
葛日休闻听小茹昏迷不醒,急忙骑驴赶了过来,诊断过后,道:“这迷烟好厉害,若再晚一步,只怕命就没了。”李茂这才松了口气,葛日休开了张方子,让随行弟子回去抓药,青墨知道小茹在李茂心中的位置,忙跟着一道去。
李茂又向葛日休请教道:“这种迷烟闻着有股子淡淡的清香,像茉莉花的味道,先生可知它的来历?”葛日休笑道:“此药名唤百花散,所用药材不下百种,极其珍贵,三十年前在洛阳一钱叫价一千两百贯,常被那些浮浪子弟购去****良家妇女。”李茂道:“我自问没得罪过什么人,竟有人下这么大本钱来害我?”葛日休但笑不语。
药材取来,葛日休亲自指点弟子配制解药,青墨这才问李茂:“你们在屋里捣鼓啥了,怎么把她弄成这样?”李茂道:“天冷,她在屋里烧炭,忘了开窗,呛着了。”
青墨眨巴眨巴眼,似不大相信。等葛日休的药配好,已是下半夜,小茹服了药后不久便悠悠醒来,不解自己为何会躺在李茂的房里,一时想多了,脸就红了。
葛日休不愿留宿,骑着黑驴离去,青墨送他到医学院后门外方才告辞,向回走没几步,忽然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有百十人在行进,他急忙吹熄灯笼,跳入街边的沟里躲藏,这夜天色阴沉,星月全无,一点光都没有,青墨揉了三下眼睛,也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似有上百个骷髅战士,手持军械,摇摇晃晃在行军。
清海军中有一支很奇特的部队,他们作战时戴着骷髅面具,配发的军旗上也用白漆画着一具白骷髅,在他们成为清海军之前,在万里碧波怒海上,他们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名——骷髅面。
他们在北起辽东卑沙城,南至长江口,东至新罗、日本的广阔海域上称王称霸,所向无敌。淄青节度使李正已、李纳父子倾尽全力与其纠缠了近十年也未能将其打垮,骷髅面后来被于化隆收编,于化隆又被李纳收编,骷髅面也上岸做了大唐的官健。
自清海军内迁后,这支军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编制被一再压缩,兵员青黄不接,目下人数不足百人,且绝大多数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老兵,这些老兵在海上飘浪半生,至今似乎仍未能适应陆地生活,每日喝的酩酊大醉,在虚幻世界里回忆旧日的荣光。
这支军队虽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却是清海军的基石和灵魂所在,这些老兵的保守顽固绝对超出任何人的想象,若是有人告诉他们某某勾结外人想毁了清海军,那他们是不惜一死也要抗争到底的。
青墨不敢保证自己的揣测完全正确,但他知道“骷髅面”这时候出现在城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他抄近路一路狂奔回到原乡坊报信。
事发突然,李茂也搞不清出了什么事,他问小茹:“能走吗?”小茹赶紧点点头,李茂对青墨道:“你赶紧送她去监军院,我去军院找赵副使。”青墨道:“这个时候,他能信得过吗?”李茂道:“人品且不论,他现在没有理由害我。”
听说要走,小茹赶回自己的房间,拽出两个沉甸甸的包袱来。家中财物大部分被苏卿带去了洛阳,少部分寄存在苏女乡苏振家,剩余的一些现钱前些日子也被小茹送上了小孤山。小茹守财的习性和芩娘如出一辙,钱放在哪都不放心,唯有背在身上才能心安,家里的钱所剩虽然不多,却也有几十贯,李茂以为她包袱里揣的都是钱,一时怒喝道:“什么时候了,要这些劳什子作甚。”
这两个包袱是李茂按照后世背包的形制画图让小茹缝制的,看着饱鼓鼓的一堆,入手却很轻,不是钱那是什么,李茂打开一看,原来是满满的两包书。
小茹匀了口气,讨好地说:“我知道这些纸质书不好买,就都带上了。”李茂微笑道:“再珍贵也不及你的性命要紧,把它们放下。去吧。”小茹尚在迟疑,青墨忽然惊叫道:“军料场起火了。”举目望去,城东北方大火熊熊,映红了半边天,正是军料院草库所在。
“攻敌之必救。”李茂嘟囔了一声,嘿然一声冷笑。他飞身上了马,催促一声:“你们快走。”便纵马出了门。
城中的戒严令尚未解除,只是比先前稍有松懈,因见军料场起火,许多百姓站在街上引颈观望。一些消息灵通者已得知戒严令背后的故事,一见这大火,顿时脸色大变,叫了一声:“兵乱。”飞奔回家,关门闭户,战战兢兢。恐怖的气氛迅速渲染开来,孤山镇的大街上空空荡荡,莫要说人连只夜行的猫也没有。整个孤山镇突然像死了一样,没有一点生气。
各营守将闻之军料场起火,内心惴惴不安,士卒不明所以,大声鼓噪,将官恐引发“营啸”,莫不亲自巡营,压服士卒不敢吭声。
虽然星月不明,好在大街上空荡荡无阻挡,李茂飞马直奔军料院,一路畅通无阻。火是从军料院烧起的,文书丞一定已经赶了过去,在孤山镇只要能稳住于派人马,任谁也翻不出大浪来,在尚何来成为阶下囚后,唯一能稳住于派人马的就是文书丞。
大火是从军料院的草库里烧起的,草库里有六座堆积如小山般的草垛,有人趁夜色潜入草库,点燃了一堆草,火起不久,文书丞便赶了过来,正在指挥救火。
见李茂单人匹马而来,文书丞吃了一惊,顾不上寒暄,当面直问:“茂华,你怎么看?”李茂道:“骷髅面已经进城,在此之前有刺客入宅来行刺我,这是有人要发动兵变。”文书丞叫道:“不好,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他们一定是冲军院大牢去的。”忙要招呼军将去军院大牢,李茂道:“来不及了,只怕他们已经得手,为今之计,得赶紧通告各营守将,谨守营寨,勿要擅自行动,只要稳住了驻军,任谁也翻不起风浪。”
文书丞稍加思索,便道:“我有于将军手令,我们去西军营。”
西军营是孤山镇六所驻军大营中最大的一座,位置在军院以西,故此得名,西军营将士是于化隆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训练水平高,装备精良,作风硬朗,善打恶仗,是清海军的中流砥柱,只要他们不乱,孤山镇就翻不了天。
当初尚何来欲策动北军营郞宾部发动兵变挟持赵和德,恐西军营干涉,托熟人征询西军营主将朱振远的意见,朱振远无一字回复,也没向赵和德高密,尚何来得到朱振远的默许,这才壮着胆子联手郞宾发动了兵变。
一行人出孤山镇北门,绕道向西,由北门到西军营需要经过一片小松林,白天行走倒不觉得什么,这晚星月全无,望着灰白的路没入幽深黑暗的松林,众人不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正犹豫间,天空忽然下起大雨,冬夜的雨出奇的冷,出来的急没有带雨具,经雨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李茂把牙一咬,催马向前。
入林不过半里地,前锋士卒骤然跌翻在地,原来是战马中了绊马索。落地士卒未及起身,两边树林里便射出无数羽箭,天黑、雨大,箭矢失去了准头,只是仗着量多乱射,随行护卫结成人墙护卫主将,顿时十折七八。文书丞见势不妙欲折马往回走,李茂喝道:“事已至此,只能拼了。”言罢舞刀开道,有七八个小卒健步出林,挺枪攒刺,李茂战马中枪,厉声长鸣,李茂翻身下马,挥刀乱劈乱斩,相距太近,刀刀递出都收一捧血雨。
长枪不利近身肉搏,士卒忙弃枪拔刀,李茂哪给他们机会,仗着身上有甲衣,猛力向前一撞,正面三个士卒一起扑倒。此时文书丞的马中箭倒地,他的脚被马镫挂住,躲避不及被马身压住,也亏得如此才没被乱箭射杀。
李茂捉住一个士卒,拿他当盾来到文书丞身边,插刀在地,拼尽全力将马匹抬起,文书丞脚踝脱臼,骨头却没断,危机时刻也激发了他胸中的一股狠劲,自己搬着脚一拧,脱臼的骨头竟然重新归位。李茂向他打了个手势,二人俯身在战马尸体下,听着耳边箭矢呜呜作响,却不吭一声。雨太大,弓弦受潮,箭射的越来越不准。
首领示意停止攒射,招呼部属点起可以防雨的松蜡火把,慢慢逼向路中央泥水地里的尸堆。李茂借着光扫了眼四周,找到了退路,他向文书丞使了个眼色,文书丞会意,二人伏地待机。伏击者共有二十人,被李茂砍杀四人,砍伤六人,剩余的人围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圈,慢慢向尸堆收紧,所过之处,不论人马,不论敌我,统统补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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