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风雨交加中,喜堂里烛火摇曳不定。
千面娘子薄唇微棋,喉头鼓动,用只有她自己和吴景辰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那日来你府中,原是故意卖你个破绽,就知你年轻量浅,定会上钩。非是我易容假扮做武氏,而是那贱人夺走了我的天命在身!女帝天命,原本归我所有;龙睛凤颈,自也是我的本相!”
吴景辰愣在原地,也不晓得听进去多少,这才知道千面娘子有恃无恐,肆意妄为,原是仗着与武后一般无二的相貌面容。
瞧他惊诧失神,千面娘子的冷笑就愈发浓郁,冷声道:“甲申、丙寅、甲午、甲戌。驸马身为太常卿,通晓阴阳五行术数,不知我这八字,贵贱如何?”
又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吴景辰在雷声中颤抖后退了半步,自晓得千面娘子所报的八字真实不虚,与武后的八字一般无二。便有她俩人八字、骨相与皮相尽皆相同,宛若并蒂之花,乃是亿万人里出不了一对的双生之象,才不怪她敢有这等心思,妄图夺取武后的天命。
华夏三千年绝无仅有的女帝天命,原本就是她与武后共享。
一念至此,吴景辰面如死灰,一时瘫坐在地,耳听得群臣喧闹,就有千面娘子冷声道:“来人!驸马痰迷心窍,失了神志,速将他送往太医署好生诊治!”
话音未落,就有数百金吾卫涌入喜堂。原是她早有准备,将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吴景辰上钩,就将他彻底把握在手心。吴景辰乃是注定辅佐女帝登基的贤人,千面娘子也不愿将他斩杀在此间,却有诸多奇方异术在手,一旦将他拿下,总有法子掌控他的心智,令他为自己所用。
这剧变只在顷刻间发生,大部分朝臣都还未反应过来,眼瞧着金吾卫气势汹汹涌入,一时间都有些失神,就愣在原地,眼瞧着精兵悍勇朝吴景辰冲去,就听得几声暴喝凭空响起,怒道:“谁敢动我师兄?”
才见常如领着几名大衍府弟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吴景辰面前,挡住金吾卫的脚步。只瞧他们个个横眉立眼,腰身挺直,一手紧握朱红宝剑,一手并指掐出咒诀,脚步挪移间隐约形成阵势,将吴景辰牢牢护在阵中,直叫千面娘子都心生警惕,三两步站在了金吾卫身后。
“胆敢以下犯上,原是乱臣贼子!将他们悉数拿下!”
千面娘子一声令下,就有几名金吾卫飞身而起,只朝着常如等人扑去。吴景辰心中巨震,堪堪缓醒,一见此景,便是疾呼,道:“小心,这几个是高明刺客!”
顷刻间,就听得一连串金铁相击之声,才见常如等人将朱砂剑舞得滴水不漏,堪堪挡住刺客攻势,还将对方逼退几分,直瞧得吴景辰和千面娘子都面露惊骇,原不晓得他们把握有这等高明的武功。
陈远道上窥天道,照见过去,洞悉未来,把握因缘际会,本身已然超凡脱俗,在大衍宗中也排得上名号,原非庸碌之辈。他在红尘世俗中收徒几十人,因材施教,分别传授道理,便也真调教出几个武道高明之辈,留在大衍府中,命他们务必护住吴景辰。
当日大理寺前,常如曾在暴怒之下,一掌击毙意图偷袭吴景辰的刺客,便已经是显露了不俗武功。只是他为人低调,性格谦和,与世无争,又最是忠诚,才一直没有施展手段的机会,直叫众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寻常仆役而已。
今日生死关头,吴景辰危在旦夕,几名弟子领奉陈远道遗命嘱咐,再不能坐视不理,这才挺身而出,击退劲敌,拼死保护师兄。
情势陡然扭转,吴景辰一时有些发懵,愣一愣才稳住心神,低声道:“你们来此作甚!公主呢?”
常如背对着他,仗剑而立,沉声道:“师兄放心,公主自有几位师弟守护。我等领奉师命,定要护持师兄周全。还请师兄恕我等隐瞒不报之罪!”
吴景辰哪里还能怪罪,只痛悔自己连累了常如等人,便是他们武功高明,或能挡住千面娘子的刺客,然则现如今她把持朝政,坐拥天下,手下精兵猛将无数,原非区区几人所能抵挡。再高的武功,也抵不过偌大的朝廷,千军万马面前,高手也不过是草芥。
常如等人自然晓得这道理,却没有丝毫畏惧或动摇,只一味与金吾卫对峙,气势之凌冽叫千面娘子心惊。她原本就知道吴景辰不会乖乖为自己夺回天命,便一早就做好了诸多打算,故意引他上当,就是要将他拿下,以秘药迷惑心神,却不料大衍府中还有这一支奇兵,便将她的计划打乱,叫她一时心乱如麻,只暗暗叩了几枚毒针在手。
“寺卿莫急!我等原为寺卿肝脑涂地!”
才听得又一声怒吼响起,就瞧见赵苍崖之子赵翔挺身而出,领着太医署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官快步上前,挡在了常如等人面前。太常寺其余众人一瞧,便也纷纷起身,站在赵翔身旁,连带着原本吹拉弹唱的乐师,乃至于轻歌曼舞的胡姬,尽皆站在了一处,只留下太卜令一人尴尬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吴景辰担任太常卿不过月余,算上入朝也不过短短三个月光景。三个月还不够种出一季稻米,却足够在太常寺众人心中种下信任。相比起千面娘子抄斩太医令,逼死赵苍崖,才有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一众寺中之人自有判断,才能在此时站出来为顶头上司撑腰。
太常寺作为九寺之首,可不只是单纯由一群巫师医官鼓乐舞者组成,寺内自有深藏不露的高人,也有洞悉世情的贤者。
要说千面娘子的伪装毫无疏漏,倒也有些偏颇,只瞧她前后施政不同,还是有不少人心中暗藏疑惑。今日吴景辰挑破这层窗户纸,就将这疑惑摆在了明面上来,太常寺众人信得过他,自然最先站出来声援。
如此一来,千面娘子所面临的局势就变得被动,只怕由太常寺牵头起,整个朝廷都对她生出了疑心。
此番她顶替武后,谋夺女帝天命,虽不似战场杀敌,金戈铁马,却也真是暗流涌动,步步如履薄冰,全仗着多年准备,筹划周详,手下有一批悍不畏死的刺客,自己把握着天地造化阴阳,才能顺利走到如今,却还不曾大功告成,便始终存着小心。
吴景辰发难揭穿她的身份,原本是在她的安排与算计之中,只是常如等人的武功与忠诚,以及太常寺上下对吴景辰无条件的支持,多少超出了她的预料。要晓得如今她还是天后,代表皇帝李治行使皇权,无论什么理由,违逆她就是欺君罔上,抄家灭门的大罪,就不晓得这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非要与她作对。
心念一起,千面娘子就觉得烦躁不安,眼瞧着金吾卫与一众太常寺人对峙,正要下令诛杀众人,就听得一声惊呼响起,才瞧见三公主身着繁复嫁衣,堪堪站在侧门,瞧着眼前场景,一时难以置信。
吴景辰一听公主声音,这就急忙两步冲到她身旁,斥道:“你来作甚!此间岂是善地?”
三公主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急忙忙抓住他的手腕,才道:“我只见诸位师弟慌忙,就晓得前面出了事端!郎君,你既有此打算,原该知会我一声,我纵帮不上忙,也不致坏了你的大事!若你有个长短,我该如何独活?”
说着话,就见她深吸口气,这就拉着吴景辰的手走向宴席主座,瞧一眼列席诸位臣工,看一看凶神恶煞的金吾卫,目光落在千面娘子身上,久久不能离开,直叫千面娘子心中发寒,才听她凛然道:“这人不是我母后。她本是母后身边的宫婢李妈妈!”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吴景辰点破武后遭人假扮,或许是包藏祸心,可三公主也这么说,就叫朝臣们心底暗信了几分。这天下或许有认不出君上的臣子,却不该有辨不清父母的儿女,三公主说她亲娘遭人冒名顶替,还真没几个人有资格反驳她些许。
千面娘子一见三公主现身,便晓得事情超出了控制;再听她点破自己的身份,就真一时愣在了当场。眼瞧着朝臣和金吾卫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她心中也是一凛,作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连你亲娘都不认得!我原知你被这小子迷住,就不晓得竟能为她指摘亲娘!”
正是两边对峙,群臣茫然无措的时候,就听得府门外传来一声苍老声音,听他喊道:“哎哟!吴郎君!你大喜的日子,怎不请老汉来喝杯酒啊?好歹相识一场,这杯酒老汉一定是要喝的!”
就见一名佝偻老者颤巍巍走进府来,浑不顾堂中剑拔弩张,只睁开昏花老眼,瞧一眼吴景辰和三公主,就笑道:“两个娃娃,着急得很!吉时未到,就打算拜堂睡觉?嘿!高堂不在,你们要拜谁人?老汉为这杯酒,还得去给你找来亲娘哩!”
话音未落,就见一人从府门外昂首大步走入,半空中一道闪电照亮她的面孔,赫然也是武后,与金吾卫身后那个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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