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隔着两尺多的距离,稍落后一步,和她并行。这回程的路上,就没有再多一句话了。李益有很多问题,然而并不问,冯凭有很多话说,然而也并不说。
李益没有立刻回自己座位,而是同冯凭一同到御前。拓拔泓独自一人据着案,正有些意兴阑珊,派人去打听太后在何处,宦官刚到殿门处,冯凭就同李益一前一后地回来了。拓拔泓这时候站起身来,面无表情搀扶着太后入座。李益就见拓拔泓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微微抚着她后背,两个人极亲密地并肩坐下。
拓拔泓侧头低语了几句,然后侍从上前来,将案上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食盘撤了下去。她则是转过头,从托盘拿起一块宫女呈上的雪白热麻布巾擦拭了一下双手,慢慢端起了一杯茶饮。
拓拔泓低语几句,目光便落回李益身上,笑道:“李大人素来正直忠诚,太后赐你一杯酒,朕也赐你一杯酒吧。”
拓拔泓单只是赐酒,倒没有别的话说。李益谢恩,饮了酒,奉承几句便回到原位。他面上平静,继续接着方才的话题,和同僚谈笑闲叙,然而那颗心在温热的酒意中飘飘浮浮,却怎么也归不了位了。
他努力想要通过谈笑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总是说着说着,心事就倏地一下侵袭大了脑,他舌头不由自主的僵住,笑容也凝在脸上,那一刻手捏着酒杯,心里一阵一阵发热。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由地捏紧了五指,心咚咚地直跳。
同僚看他谈话骤止,追问说:“然后呢?”
他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扭转回酒宴上,眼睛的余光却瞟到御座上首,冯凭和拓拔泓站起了身,在侍卫和宦官的尾随下,离开了大殿。她的一抹身影消失在了宫殿的廊柱间,他心里一空,好像是骤然失去了语言,说话的嘴也张不开了。
慧娴站在门口,李益看见她,也没心思说话。他喝了酒,头中有些痛,抬着着沉甸甸的脚步,四肢僵痛往书房走去。
慧娴正在院子同下人说话,从他下车进门来,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袍子,玉带束腰,大袖翩翩,身形挺拔面容英俊。模样明明很讨人喜欢,像是那种志得意满,娇妻美妾围绕,繁华锦绣堆中的人,偏偏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独。像是冰铁,冷漠难近。
慧娴见他回家来,夫妻见面,却连招呼也不打,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当着下人,这样也很不好看。慧娴遂出言叫了一声他:“你回来了?吃过饭了?”
李益却没答她。
慧娴见他忽冷忽热。上次回来的时候,还一块聊天,打双陆,两个人还挺和睦的,他还时不时笑,前不久还一同回了娘家。慧娴以为夫妻的关系算是缓和了,没想到他今天突然又这样,莫名其妙又摆起脸色。
慧娴对着他背影说:“季棠,我有几句话,咱们谈一谈吧。”
李益没回头,只是随走随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跟我谈一谈。”
慧娴听出他语气不善。李益这人虽然性冷,但是对人温和,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慧娴感觉他今天有点怪异,遂丢下仆人,跟在丈夫身后,进入书房。
李益想上床躺一躺,进门一看,却发现半月没回,书房布置全变了。里面的床榻不翼而飞,只留了独独一个矮案在。他身体本就疲惫,只想休息,好不容易回了家,却见床没了,顿时心情是说不出的糟糕。他转头问慧娴:“这是怎么了?”
慧娴说:“我前几天将东边的厢房收拾了一下,准备给阿龙住,然后把你的东西搬回了正房。这边的床不用,我就把它搬走了。你没在家,我本说等你回来再告诉你的。”
李益心里莫名的很烦躁:“你要动我的东西,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
慧娴有些懵。
她是厚了脸皮,想要和好,所以才把他书房里的床搬走,让他回夫妻正房去睡。一番热心,没想到换来的是他的责问。慧娴一时涨红了脸,喃喃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回去住。”
李益感觉很着急。
好像不论他怎么用力表达,慧娴还是理解不了,还是只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行事。李益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烦恼,你做什么事,尤其是要动我的东西,能不能先过问我一声。我真的不喜欢这样,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做了。”
慧娴在家中,一向是当家做主,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责备,脸涨的红的跟灯笼似的,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她一时张口结舌,也找不到话解释,而李益头痛地迈出门,去找管家的仆人:“书房里的床呢?”
仆人本是听夫人的吩咐,却见郎君冒火,也是战战兢兢的,连忙答说:“那个床,夫人说太破旧了,摆在家里又占地方,所以就弄出去处置掉了。”
李益是真的生气了。
慧娴强忍着羞耻,劝他说:“今天天晚了,就别闹了,先回房休息吧,那边床也是布置好的,先睡一睡,你要想留着书房的床,过几天再重安一张。”
李益说:“这是我自己的家,我不过几天没回来,连睡觉的床都没了,你怎么能这样呢?这是我睡觉的屋,我这一回来,突然连个躺的地方都没了。”
慧娴听他的口气,火气十足。是要吵架,声音也跟着打颤。她感到眼下很荒唐,很不可理喻,说:“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呢?我跟你说了,阿龙搬去厢房了,你回正房去睡,哪里没有你睡的地方了。就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你也犯不着发这么大脾气。从来也没见你这么跳脚,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冷声嘲讽道:“你这是在哪里受了气,回来对着自己的妻子发作吗?谁惹得你不高兴,你跟她发火去,别回家来闹。”
李益很无力说:“慧娴,你不要这样子。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没关系。”
慧娴声音又急又颤:“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晓得你是怎么了,发这种脾气,我也不想知道。”她气到极点,嗓子都变了,怪腔怪调道:“你不想回正房睡就算了,都是我的错,我没告知您,我给您赔个不是,您二爷消消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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