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甜食端上桌时,装木薯淀粉的碗不知怎么地就变大了。尤拉莉感激地对她外甥女微微一笑。“我刚才还和姐姐在说,由你陪着我们回到老家来,我们是多么高兴呢,斯佳丽。你不觉得萨凡纳是个很可爱的小城市吗?你参观过奇普瓦广场的喷泉了吗?还有那家剧院?它的历史跟查尔斯顿的那家剧院差不多一样悠久。我还记得我和姐姐小时候常常从教室的窗口望出去,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演员。你不记得了吗,姐姐?”
宝莲还记得。她还记得斯佳丽没有告诉她们上午要出去,更没有告诉她们去了哪儿。当斯佳丽说她去了大教堂时,宝莲忙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再讲。她说佩尔对罗马天主教教义极为反感。这跟法国历史有关,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一提到教会就很生气。因此,她和尤拉莉总是在弥撒之后才离开查尔斯顿回萨凡纳,到星期六再离开萨凡纳回查尔斯顿。今年有特殊的困难;因为复活节来得特别早,她们将留在萨凡纳过圣灰星期三。她们自然得参加弥撒,她们可以提早离开家,免得被人发觉。但是她们回来的时候,怎么星期三,在这一天有用灰抹额以示忏悔之俗。
才能让父亲看不到她们额头上的圣灰痕迹呢?
“把脸洗一洗不就得了,”斯佳丽不耐烦地说,但这话却暴露了她的无知,也暴露了她的重新皈依宗教只是不久前的事。她把餐巾放在餐桌上。“我该走了,”她轻快地说“我我要去拜访奥哈拉家的伯伯和伯母。”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想买下女修道院拥有的塔拉庄园那三分之一的财产,尤其不愿让姨妈们知道。她们太喜欢散布流言蜚语。
说不定还会写信向苏埃伦告密。于是她甜蜜地微微一笑。“咱们明天早晨什么时候去望弥撒?”这事她肯定要对女院长提一下。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她们,自己早把圣灰星期三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糟糕的是她把念珠留在查尔斯顿了。那没关系,她可以在伯伯们的店里再买一串新的。如果她没记错的活,他们店里从女人戴的帽子到耕地的犁,样样都卖。
“斯佳丽小姐,咱们啥时候回亚特兰大的家呀?我跟你外公厨房里的那些个人处不来。他们都那么老了!再说我的这双鞋,走了这么多的路,都快要磨破了。你在家里有那么多漂亮的马车,咱们啥时候才回去呢?”
“别那么没完没了地抱怨,潘西。我说走的时候咱们就走,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斯佳丽并没有真正发火,她正在回想她伯伯们的商店在哪里,可就是想不起来。我八成传染上了老年人的健忘症了吧。
潘西说的一点没错,我在萨凡纳认识的个个都是老人。外公、尤拉莉姨妈、宝莲姨妈,还有她们所有的朋友都老了。而爸爸的哥哥们最老。我只去问声好,让他们干瘪的老嘴吻一下我的脸颊,然后买串念珠就离开。完全没有必要去见他们的妻子。如果她们真想见我,这些年也就不该中断联系。尽管她们知道我很可能已经死了、埋了,怎么就连一封吊唁信也没寄给我的丈夫和孩子呢。这样对待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我看实在算不得是上等人。也许我压根儿就该把去看望他们的事忘掉。他们这样怠慢我,真不值得我去拜访。但斯佳丽忽视了一点,他们从萨凡纳给她寄过不少信,但她从未回过,最后他们也就不再写信了。
现在她准备把父亲的两个哥哥和嫂嫂在她的心底深处永久地剔除。她要专注于两件事:控制住塔拉庄园,对瑞特要占据支配地位。尽管这两个目标相互对立,但她总能找到办法兼而得之。这两件事需要她用全部时间进行思考。我就不拖着脚到处去找那家发霉的老店了,她拿定了主意。我必须得千方百计地找到女院长和主教。哦,要是没把那串念珠留在查尔斯顿就好了。斯佳丽飞快地看了一眼布劳顿街——萨凡纳的商业街——对面的沿街铺面。这附近肯定会有家珠宝店的。
几乎就在正对面五扇发亮的橱窗上面的墙上,横排着五个斗大的烫金字母0-hara(奥哈拉)。哎啃,几年不见他们倒发迹了,斯佳丽想,商店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陈旧。“快点,”她对潘西说,随即便冲入满街来来往往的运货马车、轻便马车及推车的车阵之中。
奥哈拉商店散发出新漆的清香,而不是积了很久的灰尘的霉味。
后面的柜台前铺着一面绿色的薄纱旗,上面贴着三个镀金的大字:大开张。斯佳丽以羡慕的眼光环顾四周。这家店的面积比她在亚特兰大开的那爿店大一倍还不止,而且她看得出,这里的货色更新,品种也更多。
贴着整齐标签的箱子和一匹匹色彩鲜艳的布充满货架一直到天花板;一桶桶的麦片和面粉沿着离店中央大腹火炉不远的地板排列成行。一大罐、一大罐的糖果诱人地摆在高高的柜台上。看来她的伯伯们肯定是发迹了。她记得一八六一年来拜访时,那家店并不在布劳顿街最繁华的中心区,店里又阴暗又杂乱,比之她在亚特兰大的那爿店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能打听到这番可观的扩展花费了伯伯们多少钱,那倒挺有意思。也许她可以借鉴他们的一些想法来扩大她自己的生意。
她快步走向柜台。“劳驾,我要见奥哈拉先生,”她对着一个个子高高、系着围裙、正把灯油倒进一位顾客的玻璃罐中的男人说。
“请稍等一下,夫人,”他头也没抬他说。他的口音只带有一点爱尔兰土腔。
这倒也合情合理,斯佳丽想。爱尔兰人开的店里雇用爱尔兰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店员忙着用牛皮纸包油罐、找零钱时,她浏览了一下面前货架上那些箱子上的标签。嗯,她也应该这样存放手套,即按照尺寸的大小,而不是按照手套的颜色。你一打开箱子就能很快看到各种不同的颜色;而要在一箱全是黑手套的箱子中挑选合适的尺寸,那就太麻烦罗!怎么以前她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柜台后面的那个店员不得不重复了一遍才让斯佳丽听清了他的话。“我就是奥哈拉先生,”他说“你要买点什么,夫人。”
哦,不!这不是她伯伯开的那家店!他们的店肯定还在原来的老地方。斯佳丽连忙解释,说她弄错了。她要找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奥哈拉先生。安德鲁奥哈拉先生或者是詹姆斯奥哈拉先生。“你能告诉我他们的店在哪儿吗?”
“这就是他们的店。我是他们的侄子。”
“哦哦,我的天哪!那你一定是我的堂兄了,我是凯蒂。斯佳丽,杰拉尔德的女儿,从亚特兰大来的。”斯佳丽伸出了双手。堂兄!她居然有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不是老人的堂兄。她感到激动不已,仿佛刚刚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一般。
“我叫杰米,”她堂兄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杰米奥哈拉随时为你效劳,斯佳丽奥哈拉。说真的,你的到来真是上天给一个倦怠的生意人送来的一份厚礼。你美如初升的太阳,又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颗明星。告诉我,你怎么刚好赶在这家新店大开张的时候来到这里的?
来——让我给你端把椅子。”
斯佳丽早把准备买念珠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她把找女院长的个也忘了个一干二净。连潘西她也忘了,而潘西已在一个墙角处的一只矮凳子上坐下,头靠着一堆排放整齐的盖马用的毯子马上就睡着了。
杰米奥哈拉为斯佳丽拿好一把椅子从后面房间走回来时,嘴里低声咕哝了几句。有四名顾客正等着要买东西。半个小时之内又涌进来更多的顾客,致使杰米找不到机会跟斯佳丽说话。他不时地带着歉疚的目光看看斯佳丽,但她只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必要感到抱歉。光是坐在这儿,坐在一家暖意融融、经营有方、生意兴隆的店里,她就很愉快了。加上这位新找到的堂兄非常能干,接待顾客非常熟练,让她在一边看着也觉得高兴。
终于有了一个短暂的时刻,店里的顾客只剩下了一位母亲带着三个女儿在四只箱子里翻找饰带。“在我能开口的时候,我只好像奔腾的大河滔滔不绝他讲下去了,”杰米说。“詹姆斯伯伯一定会盼望着见到你,凯蒂斯佳丽。他年纪虽大,身体倒还硬朗。他每天都到这儿来一趟,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回去。你大概不知道,他的太太已经过世了,愿上帝使她的灵魂安息。安德鲁伯伯的太太也去世了。安德鲁伯伯为此悲痛欲绝,一个月后也跟着去了。愿他们都在天使的怀抱中得到安息。
詹姆斯伯伯跟我,还有我的太太和孩子们住在家里。家离这儿不远。
你今天下午来吃茶点,跟他们都见个面好吗?我的儿子丹尼尔很快就会送好货回来,然后我就陪你一起走回家去。我们今天要为我女儿过生日。全家人都会在的。”
斯佳丽说她很乐意去吃茶点。随后她便脱下帽子和披风,向正在翻找饰带的女士们走去。奥哈拉家族中会经营商店的绝不只是一个人,而且她也实在兴奋得坐不住。今天竟是她堂兄女儿的生!这么说,她就是我的堂侄女了。虽然斯佳丽并不像一般的南方人一样,是在许多辈的家庭网中长大的,但她仍是个南方人,能确切无误地说出十代之内的各种亲戚关系。她刚才在注视着杰米工作时非常入迷,因为他活生生地证实了杰拉尔德奥哈拉告诉过她的一切。他有着奥哈拉家族的黑色寒发和蓝眼睛。还有那宽嘴、短鼻子和红润的圆脸。最重要的是,他是个魁梧的男人,身材高大,胸膛宽厚,两条腿又粗又壮,就像能经受住任何风暴的树干。他是一个令人一见难忘的人物。“你爸爸是一窝猪仔中最小的一只,”杰拉尔德曾这样说过,他对自己并不感到羞愧,但对他的哥哥们却感到无比的骄傲。“我妈妈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全部是男的,我不仅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个头不像一座房子那么大的一个。”斯佳丽不知道七个伯伯中的哪一个是杰米的父亲。这不急,等她去吃茶点时就可问个明白。不!不是去吃茶点,是去参加生日晚会!她堂侄女的生日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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