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西门外,余昭南拦阻截人,那贾嫣曾经取出匕,意图抗拒,双方已成对头冤家,如今劫来之人已被救走。那贾嫣居然安之若泰,不事趋避,而且备酒相待,兑现了诺言,难道她不怕华云龙前来寻衅,揭开她的秘密?这时,夫子庙一带游人如织,「怡心院」的狎客进进出出,络续不绝,余昭南微一怔楞,不及细思,当先下马,挥一挥手,道:“请引路。”
那鸨头再一哈腰,腰肢一撑,敞开嗓门吆喝道:“余公子到。”身子一转,颠着屁股,领先行去。霎时间,「余公子到」四个字,一声声直传内院,那声势宛如开罗喝道一般,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余昭南微微一笑,转脸一望华、蔡二人,道:“贾姑娘固是信人,二位请。”
早有仆役接过马组,牵走马匹,华云龙心照不宣,微一颔,道:“信人,信人,昭南兄请。”
三人并肩而行,余昭南传言说道:“贾嫣不避,事出意外,华兄作何打算?”
华云龙敛气成丝,也传育道:“见机行事,看她如何交代?”
余昭南道:“诡辩而已,用强么?”
华云龙道:“不要用强。”
余昭南道:“昌义弟心直口快,到时侯恐伯由不得你我。”
华云龙道:“令尊极有见地,用强断了线索,决非所宜,请先招呼一声。”
余昭南顿了一下,道:“好吧,我看华兄的眼色行事便了。”接着,他又用传音之术向蔡昌义交代了几句,蔡昌义唯华云龙马是瞻,自然没有意见,点一点头,表示他已经记下。
这「怡心院」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他三人一路行去,不时可见环肥燕瘦的各型美女,烟视媚行,往来穿梭,余、蔡二人乃是「怡心院」的熟客,日常结伴而来,出手豪阔得很,这些美女大半认得,媚眼迎送,笑靥寒喧,自是情理中的事。
但这次他们乃是有为而来,三人暗中都在留神察勘,非但看不出这些美女有何惹眼之处,反而觉得一个个体态轻盈,莫不袅袅婷婷,另有一股撼人心弦动人意志的魅力,那是道地的娼妓了。贾嫣的住处是栋精致的楼房,那楼房朱栏碧棂,画栋雕梁,四下是翠竹,远处有小池;池映碧波,花绕幽径,加上飞檐下风铃「叮当」,说得上幽雅洁静,宜人至极。一个青楼妓女,竟有这等幽雅的住处,贾嫣的身价不言可知了。
到了近处,那引路的鸨头身子一顿,举手一指,道:“余公子请看,嫣姐儿倚栏候驾,望眼欲穿了,陈二告退。”嘴讲「告退」,只是哈腰打躬,一躬不起,人却并未退下。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劳驾,劳驾,这个赏你,请勿嫌少。”摸出一锭银子,抖手掷了过去。
那鸨头欢声道:“陈二谢赏。”话甫落,银子到了眼前,忙不迭腰肢一挺,伸手去接。一岂知余昭南贯注真力,乃是有意一试,银子未能接住,凸出的边缘却已擦破手掌,痛得他龇牙裂嘴,抚掌怪叫。手掌固然痛,白花花的银子却比血肉要紧,陈二身子一转,飞快捡起地上的银子,这才抚住手掌,急急退下。
三人相顾一笑,穿过幽径,迳登高楼。那贾嫣花枝招展,迎于梯口,裣衽一礼,怨声说道:“「冷月疏星寒露重,歌管楼台第几家。」余爷,你不认得路了?”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刘郎天台迷古洞,琥珀流醉死亦休。」贾姑娘置酒相待,我纵然不认得路,借只仙鹤,我也是要来的。”
贾嫣媚眼飞抛,嘴角含颦,啐一声道:“你要死啦,当着奴家新交的朋友,见面就占奴家的便宜?古洞已闭,你去迷吧。”娇躯一转,裙角荡漾,轻燕一般的袅袅行去。
三人再次相顾,莞尔一笑,紧随身后,并肩而行。转过东面,中间是座花厅,宫灯摇曳下,果然酒菜齐备,连座位也已排好了。小云儿迎了出来,盈盈一福,道:“三位爷,你们若再不来,酒菜都要冷了。”
蔡昌义见到云儿,忽然心中一动,也摸出一锭银子,道:“咱们喝酒,叫你侍候,那要辛苦你了,这锭银子赏你买花粉。”屈指一弹,银子飞了过去。
只见贾嫣纤手一伸,翠袖一卷,巳将银子卷入袖中,转身媚笑道:“蔡爷小气了,奴家身份已泄,蔡爷何须再试?”话声一顿,回顾云儿道:“去将华公子的宝剑行囊拿出来,让三位爷也好放心,咱们并无歹意。”话露骨,人可并未生气,蔡昌义脸上一红,瞠目不知所措,华、余二人同时一怔,也不知贾嫣治酒相待,究竟是何用意?
云儿取来宝剑行囊,朝华云龙一笑,道:“华爷,你要检视一下么?”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在下不怕缺东西,就怕「玉枕穴」再刺一针。”
贾嫣吃吃一笑,道:“奴家今生怕无机会了,你若不怕酒中下毒,便请上坐。”华云龙敞声一笑,也不答话,领先使朝席间走去。
四人分宾主落坐,云儿过来斟酒,华云龙举手一拦,道:“等一等,在下查勘一下,那酒壶可是鸳鸯壶?”
他脸上笑容可掬,当知并非认真,那贾嫣趁机大娇嗔,一把将酒壶夺了过去,嘟着樱唇,道:“不准看,实对你讲,壶非鸳鸯壶,酒是鸳鸯酒,华爷最好别喝。”
余昭南身子一欠,又从贾嫣手中夺过酒壶,举壶斟酒,漫声吟道:“「瑶池仙女定相召,只羡鸳鸯不羡仙。」”
贾嫣星眸斜睇,媚态横生,「啐」了一声道:“谁是鸳鸯谁是仙?余爷也不识羞。”眼珠一转,移注云儿道:“云儿啊,爷们的赏银已经给了,你当真要叫爷们自己斟酒么?”云儿这才接过酒壶,分别为众人斟满了酒。
贾嫣端起酒杯,先朝华云龙照一照面,道:“奴敬华爷,一路委屈了华爷,借此一杯水酒请罪。”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在下到处邀游,本有江南之行,纵然未睹沿途风光,却也省却不少银子,哈哈,若说委屈,在下愿意再委屈一次。”一仰脖子,回干了一杯。
余昭南机警的注视着华云龙右眼一眨,接着下腭收了一收,那表示点头,也表示酒中无毒,于是端起酒杯,敞声笑道:“有女同车,未睹旖旎风光,总是一大憾事。我事先奉恳,若有这等机缘,贾姑娘可别大煞风景,封闭我的穴……”
「道」字未出,那贾嫣眼睛一斜,媚然接道:“哟,堂堂伟丈夫,胸襟却恁般狭窄,奴家已经认错,还不够么?”
蔡昌义邯郸学步,碰了一个钉子,总觉不是滋味,他是憨直的性子,也时时不忘此行的目的,这时自认为得机,连忙干笑一声,接口说道:“屠夫杀猪,杀错了人,认个错也够了么?总得讲讲为何劫持华家兄弟啊。”此话一出,余昭南大为着急,他认为时机未到,生怕双方弄僵,那时用强不能用强,道歉了事,心有未甘,可就难以下台了。
岂知贾嫣倒不在意,吃吃一笑,道:“奴家纵是屠夫,华公子可不是猪。蔡爷这个譬方不妥,该罚。”蔡昌义好不容易讲出个譬方,想将谈话引人正题,讵料挖空心思,竭力婉转,仍旧落人话柄,一时之间,不禁目光一呆,哑然无语。
余昭南心头放下一块大石,急忙举一举杯笑道:“贾姑娘,你看看我手里端得什么?”
贾嫣一楞,道:“酒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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