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别忘了还有儒教三大学宫,七十二座书院,以及九座巍峨雄镇楼的存在。
山海妖魔剑仙,九座雄镇楼,无不可镇之物。
阮邛个人订立的规矩,哪怕他是风雪庙出身,并非儒教门生,但只要契合更大的规矩,符合儒家的大道宗旨,那么儒家的统治力,反过来就会馈赠阮邛,最终帮助阮邛的小规矩,形成一种无言的威慑,双方相辅相成,最终相得益彰。
这就是当初礼圣亲自订立的天地大规矩。
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无处不在。
魏檗没有登山,而是让黑蛇原路折返,盘腿而坐,感慨道:“就像这里,任何一个王朝的版图上,山头林立,一座座仙家府邸,一个个帮派宗门,在山为山长,在水为龙王。有的君王,将其视为王朝屏藩,有的皇帝,心中认为是听宣不听调的割据势力,是一位位异姓王,土皇帝,尾大不掉,只是碍于山上势大,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是归根结底,山上山下,能够大致保持一个相安无事,还是归功于那位礼圣的造化之功。”
陈平安坐在魏檗身旁,轻声道:“这些离我太远了。”
魏檗笑了笑,“说远很远,说近很近。”
陈平安回望神秀山,喃喃道:“这样啊。”
————
泥瓶巷,一位青衣少女站在陈平安祖宅外边,看着院门紧闭的场景,她打量了几眼春联和门神,就打算转身回家。
然后有三位妇人快步走来,身边还拖拽着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她们瞧见了少女后,笑道:“秀秀姑娘也来了啊。”
阮秀置若罔闻,没有理睬,其实她心底有些厌烦。
市井妇人们不以为意,她们虽然不知道少女的爹,铁匠铺的那个阮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大致晓得阮师傅的了不得,好些神神秘秘的小道消息,什么县令老爷都跟那汉子平起平坐的,反正她们不是不信,但只肯信一半。
只不过很多次去骑龙巷那两间铺子,跟少女打交道多了,就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变成了心安理得,没觉得她如何小姐脾气,就是没啥笑脸罢了。
阮秀很想跟往常一样,忍住不说话,可今天如何都忍不住了,望向她们,冷声道:“你们去铺子白买东西就算了,我可以不告诉陈平安,帮你们算在我自己的账上,可你们怎么还来陈平安家里闹?”
“哎呦,我的秀秀姑娘唉,你是不晓得我们跟小平安的关系,我们几个妇道人家,年轻的时候跟他娘亲关系可好啦,所以小平安爹娘走了之后,不说其它,光是两场葬礼,我们谁不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后来小平安孤零零一个人,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好心的街坊邻居帮衬着,那么点大的孩子,早就饿死了,哪里有今天大富大贵的光景呦……”
“就是就是,小平安见着我,还得喊一声二婶哩,当年在我家蹭饭,我可是大鱼大肉舍不得自己吃,舍不得自己娃儿吃,都要夹到小平安碗里去的,这份恩情,是不值钱,可如今小平安发达了,不但有了两间那么大铺子,听说连山头都有好几座,总不能过河拆桥吧?就不念着咱们这些婶啊姨啊的好吧?那得多没良心才做得出来……”
“秀秀姑娘,我们知道你是大户人家,咱们对你也是客客气气的,你不能否认吧?但是秀秀姑娘你真是不知道咱们穷苦人家的难处,娃儿要上学塾,龙窑那边又不景气,咱们苦啊,再说了咱们又不是跟小平安要几千几万两银子,这不新年了,给娃儿们向小平安这个当哥哥的,讨要几十两银子的压岁钱,秀秀姑娘,你摸着良心说,这不过分吧?”
阮秀脸色冷淡,直接撂下一句,“我觉得很过分。”
叽叽喳喳的小巷子,气氛顿时无比尴尬。
一位妇人一拍大腿,“秀秀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小平安上次离开小镇后,秀秀姑娘是托人给咱们送了些谢礼,我们也不昧着良心说话,对,是多少收了些东西物件,可那些玩意儿换不了铜钱啊,贫苦人家过日子,没钱买米,揭不开锅,怎么活啊,我们这些大人也就算了,可孩子还这么小,秀秀姑娘,你瞅瞅,我儿子这胳膊细的,一点不比小平安当年好啊,你怎么忍心?”
阮秀板着脸点头道:“我忍心的。”
妇人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一位妇人回过神,轻声道:“咱们不跟她聊,就找陈平安,他要是好意思抠抠搜搜,我们就戳他的脊梁骨,看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其余两位妇人点点头,这个法子肯定可行,一人眉飞色舞,压低嗓音笑道:“陈平安最怕别人说他爹娘的不好了,这个最管用。”
“滚!”
阮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泥瓶巷一端,面无表情道:“要不然我就打死你们。”,!
家符箓派修士,在他们手中,一张张符纸落地即化为傀儡,灵智稍开,能够听从一些最粗浅简单的指令,听命行事,不用休息睡觉,直到耗尽灵气为止,就自动变作一堆符纸灰烬。
魏檗带着陈平安去了趟梧桐山,哪怕是在山脚远远望去,仍是会让人觉得蔚为壮观,因为这条绵延山脉的整个山头,都被削平了。等到黑蛇载着他们登上那块尘土飞扬的大坪,听人介绍,才知道这块山坪占地得有方圆四五里,将来会成为一座“渡口”,只是山下百姓的渡口,是乘舟泛水,山上修士的渡口,多是泛海,云海的海。至于“大船”为何物,魏檗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过了梧桐山,距离神秀山就不远了,中间只隔着一座挂在陈平安名下的宝箓山,和一位南涧国修士买下的牛角山,牛角山不高,山势显得很敦厚,从山脚到山顶,一栋栋建筑依次绵延递进。
魏檗跳下黑蛇背脊,让陈平安都下来,然后吩咐黑蛇留在山脚别乱动。
山脚牌坊悬挂“包袱斋”三字匾额,金光灿灿。
魏檗是内里行家,边走边说:“此处既是典当行,又是古玩店,无奇不有,什么都可以卖,什么都可以买,只要价格谈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创始人最早是个穷酸野修,只能背着个包袱,装着一堆破烂各地奔波,倒买倒卖,赚取差价,飞黄腾达之后,就干脆取了名字叫包袱斋。牛角山是他们一家分铺,每栋楼出售的古董珍玩,种类都不同。如今楼盖得差不多了,就是货物才运来很小一部分,应该是等梧桐山渡口的建成,才好大规模运送。”
牛角山上上下下,不管是包袱斋的实权管事,还是来此游历观光的散修野修,见到了这位即将成为大骊山岳大神的白衣男子后,毕恭毕敬,客气得近乎谄媚卑微。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包袱斋甚至专门走出一位气态雍容的妇人,亲自为他们带路,讲解一栋栋藏宝楼的珍玩。
陈平安大开眼界,在“一片楼”内,其中搁放有一种特殊的青词诗文罐,篆刻有出自道家典籍的青词文章,有七个,高的约莫有半人高,矮的也有一臂长,据说里头装有泉水,全部是从天下百大名泉之中汲取而来,泉水澄澈如玉,流淌如虹,最适宜煮茶待客。
“人可以一日无谷,不可一日无水,水为食精。所以世人所谓的入乡随俗,饮水第一。”
“我们包袱斋,有专门修士去精准测量各地泉水,用银制小方斗,和一杆小秤,称其重量,轻、清、甘甜,三者具备,才能收纳储藏于这些青词罐,不敢说是琼浆玉液,但是可以保证灵气充沛,每一斤泉水,皆绝不流于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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