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人眉目清朗,脸型方正,长髯墨发,仪表堂堂。头著纳言帻,又戴两梁进贤冠,身披五时朝服,腰佩契刀囊,并系水苍玉。堂燎灼灼,熏炉袅袅,斯人如玉,立如劲松,颇有威仪。
一种与生俱来的儒士贵气与温雅文气瞬间将我折服。
我微微惊诧,仿佛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中年曹植的身影。回神间,才意识到面前之人也在盯量着我,于是连忙颔首,恭谨作揖,暂退一旁。
荀彧神情肃穆,看不出半毫悲哀之色。他拂袖捋须,自将曹操的两封信置于案几上,率先拆了郭嘉的信来看。
我在一旁忐忑地候着,紧张之感,莫名涌上心头。
();() 荀彧读信后,稍稍改色,微微攥紧了信角,也不看我一眼,只思忖片刻,便又恢复了常态。可他屏退左右,踱步行至铜制连枝灯傍,竟信手点燃了那封郭嘉的信!
直至火焰将信札燃烧得只剩灰烬,我也不敢多问,只喘着粗气,战战栗栗。
“信中事之原委,汝已尽皆知邪?”荀彧指的是杨夙的案子。
他背对着我,双手揣进长袖,令人如望泰山。
“然。”
“姑娘可有名否?”
“单名一个‘缨’字。”
“有何本事,可拜奉孝为师?”
“略知诗书,略晓典律,略通兵法,如此而已。”我敬畏且庄重地应答。
“姑娘出身清河崔氏,乃河朔士族闺秀,焉敢蹚此浑水,引火上身?不虞污浊令叔淑清声名乎?”
荀彧回过头来,话锋凌厉,瞬间击破我的心理防线。我张皇失措,连忙伏跪于地。
“此乃汉故军师祭酒意愿,先师之命,不敢不从。”
“好一个‘不敢不从’,”荀彧冷笑罢,厉声喝道,“私纵国之叛贼,汝可知其罪几何?”
“令君亦觉得,杨叔夜是‘叛国贼’么?”
我心知与此类谋臣相斗不能怯弱,最好刚柔兼济,绵里藏针,于是大胆仰头,发尽上指,再问荀彧:
“可他叛的是哪家的‘国’?做的是又是哪家的‘贼’呢?”
荀彧的身躯微微震颤,他抬手示意我起身,仍旧肃然道:“杨叔夜已死,许都狱中,早无此人,姑娘且返邺去,莫再插手多管闲事。”
“郭祭酒之意,令君也不愿考虑吗?”
“荀某尝闻崔公女侄,幼即工书,想来此封信札,当为姑娘仿字造假罢。”
“荀彧,你明知道郭奉孝会将此事告知你的!”我急红了,跪直身躯,不再避讳称呼。
“姑娘自便,恕不远送。”
荀彧冷冷拂袖转身,回案歇坐,手持竹简,继续执笔办公。
我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荀彧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置此事。于是起身趋步上前,复跪道:
“缨闻令君高风亮节,素来持心平正,秉案公道。今日如何视旧友之冤而无睹,如何对汉室栋梁见死不救?此非道义所宣,窃为令君不取也!”
荀彧微微动容,却仍旧冷漠不语。
“无端罹难,身陷囹圄。世若为清明之世,何不容清明之臣?”我几近绝望,抱拳颤抖道,“荀令君,先师曾将颍川私学那段往事告知于我,我知您比任何人都要同情杨叔夜,请您,真的拜托您,……”
荀彧冷眼远望堂外飞雪,过了半晌,只唤声道:
“来人,送客。”
于是我在众仆的推搡下被赶出了尚书台。
一时凄凉,委屈无处诉,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归曹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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