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神熙六年的新科状元,三元及第,惊才绝艳,允文允武。那时候的他有满腹才华骄傲和志向,要做父亲这样一个荣辱不惊,坐看春花冬雪,做好眼前事,恤民勤政的人。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在内宫穿上这一身的内监服。
这身蓝色内侍服,犹如一道天堑,重重的在他生命划下一道鸿沟,让裴玄素前所未有地清晰,他与过去一切的割裂,不可能再碰触到过去的那一面,那个骄懿春风文韬武略的人生。
有种窒息般的难受,后知后觉如潮汐般,一波一波袭上他的心。
沈爹给他整了整裆布:“下雨天好啊,下雨天可以用裆布。”露馅的风险,也就少了一大半了,但愿裴玄素能顺利过去。
裴玄素抬起头,沈爹已经帮他顺好皱褶和裆布痕迹,又顺手给他整了整衣领。
他放下手:“从今往后,你得把自己当阉人,你就是一个阉人!你得模仿他们,融入他们,不然,你会死得很快。”
“不管你要做什么,这是前提。”
沈爹也不知闺女是不是真的喜欢眼前这年轻人,但送佛送到西。
十年宫廷磨碾,太监沈爹见得最多,生生死死,得意的有粉身碎骨有,更多的人无声无息湮灭。
昏沉的地道,一只孤烛摇曳,照亮咫尺,沈爹平凡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隐没在昏暗里,那双普通的眼眸有惆怅又怜悯,看透宫廷百态。
短短一席话,十数年生存的真知灼见。
裴玄素有些怔忪,他慢慢抚过自己身上的内监服,半晌,他掀起下摆,跪下给沈爹叩了一个头。
“感激之至,我记住了。”
……
冷风飒飒吹,一阵一阵刮过草丛树梢,枯黄的落叶和草屑漫天飞舞。
裴玄素从莲花台出来之后,一路沿着曲项湖往东,最终来到上一批净身罪侍养伤的大围房。
他穿着簇新的太监服和黑夹鞋,绕过二进院,和三两个人一起,往湖边的养笙轩行去。
裴玄素进门的时候,整个养笙轩正堂都静了一下。
年轻的青年,身高腿长,身姿笔挺,体态极美,最好的还是他的脸,凤目斜飞剑眉入鬓,高挺的鼻梁和微显苍白形状却极漂亮的薄唇,侵入感极强的逼人艳俊,偏气质如孤高如鹤,慢慢走进来,整个正堂都为之一亮。
今日主事的是内堂官陈仲翀,刚还在抱怨差事鸡肋,半天也选不到个好点的,一抬头,磕的瓜子都掉下来的。
——给太初宫选宫侍是惯例。越是两宫争锋的时刻,底下的奴才越是把太初宫的排场做足了,哪怕女帝陛下如今未必有什么心情宠幸宫侍。
陈仲翀当即拍拍手:“内房去,验好了,正好这批交差,咱家也离了这个冷风冷雨的鬼地方!”
裴玄素一报是甲号房出来的,立即就别带进左侧的内房。换衣是在司礼监内宦的监视下进行的,也不怕藏了尖锐物品,裆布是天冷,净身的伤大寒,一般都会用厚厚的裆布包裹住,以免寒气入侵老年痛不欲生。在场的都是太监,也不会揭了裆布。
裴玄素慢慢脱了衣服,一件接一件,还有夹鞋裤子,除了裆布,全身一丝不挂。
黄铜大镜前,倒三角型颀长结实的年轻男性身躯,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极美,疤痕斑驳,却增添一种异样的战损美感。
陈仲翀尖细的声音啧啧称奇,那捻着兰花指的手指沿着裴玄素肩窝线条一路下滑。
裴玄素倏地闭眼,绷紧忍着。
“上上等啊,好货色。”
异常折磨人的体态检查持续的半盏茶,终于结束了,裴玄素咬紧牙关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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