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上一次去看奶奶还是两年前,最近她老人家住院了。婶子说,林梓给她买的助步车在院子里,她怕晚上被人偷走了,摸着黑,手扶着墙,试图把助步车给搬进屋里去,手没担住身子的重量,一个趔趄,摔了下去,林梓读大二时,奶奶就得了偏瘫,这些年恢复的可以慢慢活动了,这一摔,彻底不能动了。
林梓不知婶子是有意还是无意,以林梓这些年对婶子的了解,她是故意的,她成功地让林梓心存愧疚,让林梓认为是自己买的这个助步车导致的奶奶再也不能走路了,即使自她工作以来,她包干了奶奶所有的吃穿用度,偶尔还会给叔叔婶子打钱,以弥补自己和爸爸缺失的对奶奶的照顾和陪伴,这些都中和不了她对奶奶这一摔的愧疚。
医院里,奶奶坐在病床上,闭着双眼,似睡非睡,她的腰和下半身因为她多年的习惯,已基本固定了一个角度,她不能像正常人躺下休息了。两年的时间,她又眼见着衰老了许多,林梓心痛到眼泪喷涌而出,面部表情因悲伤而扭曲到不能自已,这是从小把她养大的奶奶啊,这个世界上她唯一有温情的血亲,正乘着时间这列车渐行渐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林梓回去的第三天,医院给奶奶做了一次全身检查,除了摔那么一下,没有其他问题,医生安排奶奶下午出院。当天一早,林梓的姑姑就到了,在病房陪着,一直以来,姑姑在林梓心里都是不苟言笑还有点严肃的角色,小时候的林梓是很畏惧姑姑的。
临床是一位近o的女人,爱说爱笑,跟奶奶同一天出院,另一边也是个同龄的女人,几年前得了一场重病,现在的智力仅相当于几岁的孩童,丈夫陪着,奶奶的病床在他们中间。
爱说爱笑的女人会唱戏,智障女人的丈夫也会唱戏,姑姑和爱说爱笑的女人一起逗智障女人的丈夫,玩笑间,姑姑会笑到直不起腰,林梓不理解姑姑,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欢乐,中年男人带着自己智障的妻子看病,他有什么心思开玩笑?自己年迈的母亲躺下睡觉都难,还有什么心思玩笑?
奶奶在哄闹的笑声中睁开了眼,对林梓讲:“妮,我想吃个冰棍儿。”林梓被奶奶逗笑了,开始要东西吃了,可见是身体大好了,彼时的林梓并不知道,奶奶之所以想吃凉的,可能是因为胃肠功能弱,烧心导致的,可她只当是个笑话听了,没往心里去,回应奶奶道:“大冬天,咱吃点别的,奶奶你还想吃啥?我给你买。”
奶奶告诉林梓她想吃林梓之前寄来的一种饼干,林梓之前寄来过很多零嘴,并不知道奶奶说的哪一种,她拿着奶奶是哪一种,奶奶说都不是。或许是林梓在市买了又给奶奶寄回来的,她准备回去再给奶奶买,虽然仍不知道是哪一种,那她就每一种都买点,给她老人家寄回来。
林梓的叔叔下午给奶奶办出院手续刚回来,姑父也到了,开车来接奶奶回家。林梓把医疗费用单据拿来看,一共不到两千块,姑姑和姑父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姑姑接着对叔叔说,她本来拿来oo块钱,不知道怎么的丢了,叔叔回了一句;“你拿钱干啥啊?姐,不用你花钱。”
林梓把兜里的ooo块钱的现金给了叔叔,说道:“叔,以后奶奶有什么事,你要给我爸打电话,同样是儿子,他不能什么都不管!”林梓对爸爸这么多年对爷爷、奶奶以及自己的不管不顾,一直心存怨怼。
叔叔骑着电动车早就到家了,农村的路坑坑洼洼,林梓和姑姑、姑父载着奶奶走在后面,把奶奶安顿在林梓小时候一直住的那个土房子里,天已擦黑,姑姑、姑父也回她们家了,林梓坐在床头,陪着稍微有点精神的奶奶聊着天。
一阵嘟嘟囔囔的、小时候经常听到的、让林梓无比头痛的声音响起,那是婶子的叫嚷声,这种声音是林梓童年的噩梦,这也是长大后的林梓不愿意常回来的原因。
“觉得俺占便宜了?!那就拉走,两个老的,伺候走一个了,这一个说啥也轮不着俺了!这便宜谁愿意占谁占!前前后后是俺在跟前出力,到最后反倒落的里外不是人。。。。。。”
叔叔家和奶奶是前后院,奶奶在前院,有个院子和大门,叔叔在后院,前院和后院也有个大门把两个院子隔开,婶子就站在后院大门里面不停的大声嘟囔着,这就是嘟囔给林梓和奶奶听的。
林梓知道叔叔早回来可能说了什么,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是小时候只能躲着的小孩子了,虽说是爷爷奶奶把自己养了很多年,这些年她也是尽心尽力在回馈的,她没有理由再回来莫名其妙的受这些气,为了奶奶,她当然不会跟婶子吵架,但有事说事,讲道理总归是可以的。
“怎么了婶子?谁又惹你了?”林梓表情严肃,小时候受了很多气,那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她没有哪里对不起她们,包干了奶奶的吃穿用度之外,她会经常给叔叔婶婶钱,年、节、每次回来都给,堂弟、堂妹结婚生孩子,该到的礼都没缺,经常性往家里寄东西,给小孩寄吃的,林梓在外面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们一丁点东西,不论带了多少东西回家,却什么都没给她带回城过。奶奶每次都问她:“妮,你想要什么?你缺什么你就跟她(婶子)要,婶子也是娘!”林梓每次都跟奶奶说,她什么都不缺,但越长大,她越怀念小时候的吃食,她就只能自己在网上买老家的土特产,回味着小时候的味道,学着做小时候奶奶做给她的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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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谁惹我了?我说的不是你!我生气的是你大姑,俺在家里照顾你奶奶吃喝拉撒睡,你大姑恨不得一个月不回来一趟,还总觉得俺占了多大便宜一样!”婶婶怒气冲冲,大冬天,把脸憋的通红。
“没人觉的您占便宜,我知道,过去是我爷爷,现在是我奶奶,多亏了您和我叔照顾,我奶奶恢复的好肯定是您和我叔照顾的好,这还用说吗?她老人家的身体好,谁再说您不好,也没人信啊,再说了,也没谁说您啥呀!赶紧回屋吧!怪冷的。”林梓推搡着婶子回了屋,婶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林梓大概明白了咋回事:先是姑姑说带了oo,结果又说丢了,叔叔回家一说,婶婶就犯嘀咕,觉得林梓姑姑就是不想给,很多事搅和在一起,只是因为心虚又或许是内心不平衡闹这么一场。
其实送奶奶回来的时候,姑姑告诉林梓:“你不用觉得你爸不在家,你叔就吃亏了,你爷爷奶奶的地都你叔种着,分给你爸的宅基地也都给了他,这看病住院的钱都能报,你那ooo块钱就是白给她们了,你平时给你奶奶的钱,你奶奶能花多少?最后不都归了她?!”
林梓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不过是为了奶奶,做什么都得先让叔叔一家人满意,小的时候因为‘觉得自己多余’受气,长大了为了爷爷奶奶有人照顾,得顾全大局,谁让她有一个那样的爸和妈!她骨子里从来就不是受气的主,只是一直压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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