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村全面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这对于一九七三年就实行了以大队为核算的高家村来说,无异于在平静的湖水里投掷了一块巨石,一下子瓦解了集体所有制。
当天晚上,高明楼一喝完汤,瓷地坐在木沙上,吸着闷烟,他感到大脑好像一个大西瓜被谁用铁马勺使劲地挖了一大块,空的就像个猪尿脬,他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心绪似乎又回到了一九七六年九月那个令人不知所措的时日。
这时,他听到院子里吵吵闹闹,向他兴师问罪。他急忙站起,三步五步就来到院子,“这是咋回事?”高明楼喊了一声,这时村子里几个七十好几的老婆婆几乎同时喊道,“高书记你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呀!”“咱有话窑里说!”高明楼热情地招呼大家客窑里说话,看着大家愤愤的表情,高明楼心里也不是滋味,等大家坐定后,高明楼语气平和地说,“不瞒大家,其实咱的日子刚过松泛了。不过上边硬是逼着咱分,这不分不行么?”不等高明楼把话讲完,其中一个姓魏的老大娘,止不住流下泪水,她一把泪一把鼻泣地哭诉道,“明楼啊,我就问你,是不是共产党不要我们贫下中农了,你把咱家当都分完了,把人心也给拆散了,现在各家都单干过日子,这和封建旧社会有什么两样呢,难道社会主义道路就不走了吗?我到死都想不通,你记得不记得,当年老书记张贵林是怎样把大家组织起来的?不是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起来力量大吗?”魏老大娘痛苦地说不下去了。
高明楼深深地知道,魏大娘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是逃难来到高家沟的。解放后,她家分了窑洞分了地。过去阶级教育时,她常给学生进行忆苦思甜,她一讲起旧社会的苦难滔滔不绝能讲一大晌,把学生听得眼含热泪,她知道新生活是来之不易的,是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她常对学生们讲“天上无太阳,地下没阳光。没有共产党,哪有幸福长。”她就是这样用朴素的阶级观点教育学生要热爱共产党,热爱毛主席,热爱社会主义。
高明楼略一考虑,该如何劝说她们,他没有唱高调子,他只是按自己对政策的理解劝说魏大娘,“好我的老嫂子呢,天又没有塌下来,你怕……怕什么?你先不要伤心么,你听我给你慢慢说么,上边让搞联产承包责任制,包产到户是为了进一步解放农村生产力,调动广大社员的生产积极性,让社员们及早摆脱贫困,走上富裕的道路。你们上了年纪不理解党的政策,但你们一定要相信党,共产党是不会不管老百姓的,这怎么会和旧社会一个样呢?地虽说是分了,承包到户了,但我们共产党的江山还稳着呢,你们又担心什么呢?”高明楼婆婆妈妈地说了一大堆,才把这几位给老人送走了。
高明楼一劝走这几位老婆婆,又坐在茶几旁边,伸手从下面小抽屉拿出一盒工字牌卷烟,抽出一支点着吸着。
高明楼靠着沙闭着眼睛仰了一会儿,立即起身加了一件上衣,将茶几上的烟一拿,出了门,向着德顺老汉的家走去,他很快就来到了德顺老汉的窑里。
高明楼从腰里掏出工字牌卷烟递给了德顺老汉,“干大,嗟!”德顺老汉接烟,“明楼,现在一实行责任制咧,大队也就成了空架子,不要老呆在大队,你也一大家子人呢,都张着口,伸着手要吃要穿呢。你也应该有个打算才是啊,下一料子,你咋个做法?”
“干大,现在这年头,谁家都不缺一口吃食,种庄稼啥来钱快咱就种啥,这往后用钱的路数还多着呢?”高明楼一时心里没了主意,“干大呀,现在的形势还真是应验了钱广(电影《青松岭》里的反面人物,投机倒把的专业户)的话,吃粮靠集体,花钱靠自己。”看着高明楼那无奈的眼神,德顺老汉来话了,“明楼啊!不是干大我在嘴上摸呢!你想腰里快来钱,刀下见菜种烤烟。干大我种了一辈子烟,就那么炕大一垛子,一年到头吸着,有人要买,我不卖,拿它耍人呢,可人家也不白吃,给你拿些鸡蛋,绿豆……不是我在说大话嘞,我时常去赶集,在集上就爱转个烟摊,和烟农吸烟闲谈,交流务烟经验。不管咋说,他们务的烟和干大的烟那是没法比。要是把干大的烟摆在他的旁边就会把他的生意拉完了。明楼你信不?”
德顺老汉看出了高明楼的心思,想种心里却没有底,“明楼,这不是个啥力气活,干大也想种点换个酒钱。平时没有多少活路,到割烟时多顾几个人就行了。烟收后就挂在空窑里,让它干着嘁,只要它不沤,不霉,那就坏不了。最不行卖到收购站,也不少卖钱,比种粮食可值钱了。你要是信得过的话,干大我给你照看。”一听德顺老汉这么一说,明楼心里有底了,脸上泛起了红光。
看着明楼那兴奋的样子,德顺老汉擦着洋火又砸吧砸吧地吸着了卷烟,“干大,那你知道啥地方有好烟籽?”德顺老汉笑了笑,“好烟籽有的是,就是要跑路呢?”说着德顺老汉,抓起身边的烟锅往西指了指,“就在甘肃庆阳,那可是有名的罗川烟,名传千年。这干大知道,那还是我年轻走西口时,在一个客栈里遇到了甘肃庆阳一个烟贩子,他卖的就是罗川烟,他让我吃了几锅。那烟啊,可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好的烟。那烟成色金黄,油滋滋的,启明亮,吸着吃火,不硬,烟灰白的就像剧团里唱旦擦的粉,那味道哟又香又爨,听卖烟的说,从唐朝起那就成了贡烟,名气大着呢!我成天价想,要是再能吃上几口罗川烟,上山(死了)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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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罗川烟成为贡烟,这部分读者可以不看笔者按:公元七五五年(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九日,范阳(今北京和河北保定北部)、平卢(今辽宁朝阳)、河东(今山西太原西南)三镇节度使安绿山以“清君侧”“讨杨国忠”为名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十五万大军,号称二十万,挥戈南下,铁骑所到之处一马平川,河北郡县望风迎降,叛军十二月渡过黄河,七五六年正月安绿山在洛阳称雄武皇帝,国号燕,建元圣武。唐玄宗李隆基派大将兵马副元帅哥舒翰统兵二十万镇守潼关,六月叛军攻破潼关,哥舒翰被俘。
唐玄宗闻潼关失守,在左龙武大将军宿卫宫中的将领陈玄礼的护卫下率领皇室仓皇西逃,西行一百华里止马嵬驿时,途中将士饥饿疲惫,六军不,陈玄礼与太子李亨和宦官宰相李辅国密谋,请杀宰相杨国忠,御史大夫魏方进,太常卿杨暄。结果杨国忠被乱刀砍死,屠割支体,以枪揭其于驿门外,陈玄礼又请诛杨贵妃,唐玄宗不得已便命令内侍监高力士处死杨贵妃。这就是马嵬坡事变。
当地百姓跪地祈求唐玄宗要求太子留下组织平叛,唐玄宗应允后,又继续西逃,直到成都,这时叛军已占领长安。
七五六年七月太子李亨北上灵武(今宁夏银川)称帝于此,即唐肃宗,年号至德,肃宗为了收复长安,任命郭子仪为朔方(今宁夏一带)节度使,又令李光弼协同郭子仪作战。七五六年九月唐肃宗驻跸庆阳市西峰区的彭原,于第二年,七五七年正月离开,经正宁县罗川南下陕西凤翔,返回长安,途中唐肃宗一行人困马乏,在罗川城西的土台上休息。这时一位卖烟的老者噙着烟锅挑着烟担边走边吸,正好从台下经过,香气萦绕扑鼻而来,浑身疲惫的唐肃宗顿感来神,忙使人向老人索烟,一锅吸完,唐肃宗直觉口齿生香,神清气爽,疲乏立消。卖烟老人送给唐肃宗一捆烟,让其带着,唐肃宗回长安主政以后,便将罗川烟列为贡烟,唐以后历代皆为贡品。这就是德顺老汉所说的罗川贡烟的来历。现今庆阳正宁特产罗川烟,又叫唐台烟,已有一千二百多年的种植历史,过去被视为宫廷贡品。罗川烟,烟叶叶片肥厚,香味浓郁,吃味醇和,产品远销甘肃、陕西、四川、宁夏、新疆、青海、内蒙、河南等。》
高明楼一听干大讲了庆阳有好烟籽,便说道,“干大,不管买啥它只要有个地方,就好办了。七五年农业学大寨那会儿,我还去甘肃民勤县参过观呢,看人家是如何治沙保田的,那才叫个远呢,坐火车把人腿都坐肿了,庆阳就在咱跟前。”高明楼越说越兴奋,离别时,他把烟盒递给德顺老汉,“干大这几根烟你留下,这事就这样定了,咱爷父们说干就干,让我再和亲家把这事斗一斗。”
高明楼直起身,他从内衣口袋掏出怀表对着煤油灯看了一下,装表的同时,又将手伸进内衣口袋里揣了揣东西,然后几步走到窑门口,把门一掩,急忙离开了德顺老汉的破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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