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野地里,饿得肚皮扁平,在身下咣当着,像一个空空的布口袋。
它本来会就此死去,留下一个空瘪的皮囊,魂魄被黄泉牵引走,然后进入下一世的轮回,又或者是因为某些执念化为鬼物,直到被时间模糊了执念,然后重新被黄泉的力量牵引,步入新的轮回。
但是它并没有死去,在它即将饿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同样即将饿死的人。
也许这个人是曾经给过它肉包的人,也许这个人是曾经对它举起过木棒的人,谁知道呢它已经无暇去注意了。
太过饥饿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它只想要吃,只想活下去。
无论是睁着黑而圆的眼睛祈求,还是呲着牙齿低吼威胁,都只是在指望别人能够给予它生存的保障而已,但是如果它能够自己捕食,又何必在乎别的什么东西
只要有得吃,只要能够活下去。因果什么因果
因果早就已经乱了
在狗王的厉啸声中,它身上的幽暗混沌愈发深重,甚至反而开始撕扯着身上的因果。
“你想要活,可你知道该怎么活吗”
世如海潮,因果如锚,心性未至之时,若无因果牵绊,便如失锚的舟船,终将沉覆。
狗王充耳不闻,只是撕扯得愈发厉害。
漓池皱了皱眉,翻手将那一盏明灯拍入狗王体内。
有应公们的唱诵声遥遥传来
“
犯法遭刑,牢狱长幽系。负命谋财,债主怨家类。恶疾天灾,冻死饥亡辈。速离黄泉,来照明光引。
”
苦在被消去、怨在被安抚,就连周围的野狗与鸦群们,也被这声音与光芒化去了许多煞气,不由转首向那唱诵声传来的方向。
曾经的记忆在亮起温暖的牵绊,吸引着本来就由它而生的因果回归到它体内,也将它从那片混沌的黑洞中拉扯出来。
那是暖的,像记忆中那个香热的肉包,也许那个人的手落下来后,也会是温暖柔软的。
可狗王却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没有谁会一直给它肉包,它不需要这点只偶尔能够尝到的饱足
因果并不显现,它像是在空地里发疯,挣到口鼻流出晦暗的血,趾爪撕裂开深深的口子。它不需要善意,也不感念善意,不在乎仇怨,也不执著仇怨,因为一切都可以是它口中之食,一切都可用来填裹它饥渴的肚肠,供给它活下去的执妄
它已经化身怪异太久,也被那些怨煞积累浸没太久,那些恶鬼被执怨迷了心智,可在这片林中,狗王才是被迷最深的那一个。
如坠深渊者,以落为翱翔。
“既然你不愿接受”漓池右手虚环,如同握着一支笔。
遥远的大青山余脉之中,神明抬起了手掌,指尖逐渐显出一支笔。
世人都如此,只乐享善果却不愿受恶果,可因果若是随着人的心意运转,又怎么配称之为公允
那莹白如骨的笔就要落下,将原本就属于狗王的因果点落其中。
狗王似是感受到了这近在咫尺不可动摇的力量,它骤然停下了挣扎,黑而圆的眼睛向漓池。
它想要活。
它知道自己在这一笔落下时必然会死去。它此生的命数早就已经结束了。
可这难道就是它原本应有的命数了吗此方世界的因果已经乱了,而大劫之中,这混乱已经愈加严重,连神庭有时都会因为无力而放弃梳理一部分生灵的命数。
更何况,本来也没有谁会去理会,一条肮脏狼狈的野狗的命数。
它靠着自己活下来了,并一直活到了
现在,又凭什么要它去依照那不知对错的命数去死
狗王发出最后一声凶戾的嘶嚎,在笔尖点中它之前,这具早已失去生机的躯体骤然崩散成一地血肉。野狗与鸦群们被惊得四散而逃。
磅礴且阴沉的煞雾逐渐散了,重新露出林中的空地,与神明静默的身形。
漓池着狗王彻底死去的地方。
没有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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