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堂哥与家中决裂,扬言此生非你不娶,但是伯父伯母并不放弃。当年爷爷为了血脉正统,几乎将唐家所有子嗣都分家出去。我爹本是家中不起眼的庶子,理应也领一份田产然后便从唐家出去。不过家父自幼身体孱弱,没有置办产业的本事,加上性子柔弱,于是伯父便开恩让我们在唐府继续居住。”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从小便知道在唐家我们总归是客人,应当顺从伯父和爷爷。他们安排我与堂哥成亲,我并没有说不的权力……而且我回头想想,其实当时我也总觉得如果能和堂哥在一起,或许以后就真的能有一个好的依靠了吧?毕竟堂哥真的是很好的人,如果和堂哥在一起的话,总觉得生活好像似乎也有点盼头。”
唐云兰捂着嘴咳嗽几下,落寞地垂下眼:“到底是我福气薄,配不上堂哥。”
我挠了挠脸,在脑海里翻涌出几句安慰的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这唐家人到底怎么回事?唐云忠都回府一个月了,还不知道你也回来了呢。”
说到这里,唐竹兰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她忽然拽住我的手腕:“这些话我本是不应该说的,但是眼下没人和我说话,自从回来开始,许姑姑您还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说话的。我眼下再不说,怕是已经没有机会说了。”
“——礼部侍郎的嫡长子年长我三岁,伯父伯母只说他是个老实敦厚的性格,虽然并非权势之家,但是小富小贵总还是能保住的。我当时已经快要二十岁,也正是着急的时候,伯母伯母这么说,我便也随了他们的意思。但是成婚后我才发现,那礼部侍郎一家娶我只是为了谄媚伯父伯母,我嫁入他们家之后,他们大约是摸清了伯父伯母对我并没有那么关切,于是便越发轻慢地对待我,夫君也娶了两房妾室,几乎不来我屋里。”
“那段时间,我心里戚戚然又无人诉说,只能去诗社和京中其他人家的姐妹写诗算打发打发时间——本想着这一辈子不过也就是这样过去了,但是却没想到忽然又生出变故。”唐竹兰擦了擦眼角,“前段时间,我只听到他们说什么郭虞,又提到爷爷、宣文……我当时就觉得心里慌慌的,总觉得他们在商量很不好的事情。但是丈夫不和我说话,我晚上没法子了想要去问问他,可是他却说没事情,还骂我是无用的蠹虫,从前依靠唐家,眼下又要依靠他。”
说着,唐竹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当时就想着不妙,但是我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忽然待我更为刻薄起来,仿佛刻意要将我逼走一般。我吃饭要挨骂、喝水要挨骂、我哭都要挨骂。但是我总想着忍一忍,再忍一忍,他们看在伯父伯母面子上,也不敢对我太过分的。”
“但是下半年的时候,他还是和我提了和离,缘由是我嫁到府中多年没有子嗣——他一年来不了我屋里一会,我身体本就不太好,哪里来的子嗣?”说罢,唐竹兰呜呜咽咽地哭了一会,好多时候才总算平静下来,抽泣着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就稀里糊涂又回了家里,后来我就被安排住在这里……甚至没有人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就要和夫君和离!”
我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一切:“是郭虞?”
“许姑姑您说什么?”唐竹兰看着我,神态中有几分茫然,继而仿佛想通了什么,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您知道是因为什么对吗?”
我点点头:“礼部侍郎……若我猜得没错,您夫君应当和郭氏关系匪浅吧。”
“是,夫君的官职也是相国大人举荐的。”
“那就错不了了。竹兰妹妹,你知道北川发生了什么吗?”
唐竹兰看着我,茫然地摇摇头:“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这样,就如同往常所有经历一般,很多时候女子的不幸就在于她们甚至连知道的权力都没有,唐竹兰的和离分明是唐镇远和郭虞对立后底下官员站队的副产品,但是她却只能茫然又无措地抱怨着不能生养这样的事情,而对那切实的利益纠葛却只能朦胧地察觉,还以为天下所有不幸的事情都是因为她的肚子不争气。
“你知道唐宣文差点杀了唐云忠吗?”
唐竹兰一阵迷茫后,忽然吓得一个激灵:“谁?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到底是一家人啊?”
由此,我也算彻底弄清楚了,从前我对唐竹兰心怀忌惮,因为上一世唐云忠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觉得唐竹兰未必没有在其中做些什么,尤其她还嫁给了三皇子,但是转念一想,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其实我都没有好好和她说过几句话。
“京城江氏在乾门关设计陷害唐家军,背后主使正是郭虞郭相国,这一出计谋虽然被破解,但是却引发了老国公的不满,尤其是唐云忠重伤,乾门关险些失守,这事情已经非同小可。于是,江家孩子江耀生被直接斩首,尸体被带回京城,也就正是宣告唐家和郭氏决裂。而你的夫家过去两者联手的时候能一起讨好,今日两家决裂,他们显然偏向讨好郭虞,所以自然就看你不过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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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心里难过,连忙扶着她的肩膀:“竹兰妹妹,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非要去烦忧,我是想叫你宽心——此事与你无关,就是你做得再无可指摘,就是你再忍让他们,这倒霉事还是免不了的。”
唐竹兰蜡黄凹陷的脸上忽然露出茫然的神色,很久后我听到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和难受:“许姑姑,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呢?”
“怎么我都已经这个年纪了,我自己家里的事情,我反而没你清楚呢?”说罢,她仿佛才是真的委屈了起来,捂着脸嚎啕大哭,“我到底活得是什么东西?这天下就没有一个看得起我,那我当人看的人吗?”
我手足无措地安慰了她半天:“你也不要这么说——你写过一首《七月五日观竹有感》对吧?”我把乌仁娜的礼物打开,最上面是乌仁娜特地抄写下来的诗,“喜雨如酥落京城,破土拔地节节升。可怜浮萍无依傍,却羡青竹自顽强。”
我把手里的诗递给她:“王妃很喜欢,这是她特地手抄下来的,她觉得你应当是很有才情的女子,所以特地托我给你送点补品过来。”
我把礼物放在唐竹兰面前,她望着面前的营养滋补品,好一会才停下抽噎,从里面挑出一件小小的金器:“想不到当年在诗社的游戏之作,还能被王妃看见……果然世间总是充满着机缘巧合。”
她擦擦眼角的泪水,扭头看着我的时候却不知下了什么决心:“多谢许姑姑,要不是您我可能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我见他神态坚决了不少,很是为她松了一口气:“这有什么可谢的?你本就是当事人,事情究竟如何你不是最应当知道的吗?不过我今天也绝非只为探病而来,我有一件事情多年都没有想通,眼下想要跟妹妹求教。”
唐竹兰茫然了一阵:“我能知道什么呀?许姑姑尽管道来,我若是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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