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慢而又踏实地流逝着,周灏的年纪也在慢慢增长,每年周磊都会回来一次,带着父亲的信与对家人的思念,只是他不知道,起初,妻子的父母还会来看望母亲和周灏,后面渐渐的便不来了,而周磊的妻子也再没有回来过,只有阿婶还是风雨无阻,隔三岔五地来。周灏从来没有问过妈妈去哪里了,因为他只学会了爸爸怎么读,妈妈没人教过……。”
空荡的平板房内,随着老人的戛然而止,重新回归了寂静,“啊~”,周灏打了个哈欠,他知道姥姥已经睡着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姥姥故事里的人,名字会和自己重名,但是他不在乎,毕竟搞不懂的东西太多了,他已经很困了,隔三岔五的就会听一遍这个故事,微眯着眼睛,周灏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一个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内响起:石匠?!石匠你来啦!你来接我啦!
每一次姥姥讲完故事睡着后,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这样的呼唤,某次已经睡着的周灏,就被这样的惊呼突然吵醒了,后面他学乖了,等姥姥喊完,他才会睡去,迷迷糊糊中周灏再也挡不住如潮水般的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恍惚中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他穿透了窗户一步步走来,最后坐在了姥姥的床边,周灏想看清他的面前,却怎么也无法瞧见清楚,只是那侧脸的棱角与爸爸很像,周灏看到他唤醒了姥姥,姥姥看着他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笑着笑着姥姥又哭了,抱着他埋怨着,为什么他不回家,他轻拍姥姥的背安慰着她,安静的听着她的埋怨,然后他牵起了姥姥的手,带着她向来时的旅途远去,周灏的心底突然涌出莫大的悲伤,他张大嘴巴,呼喊道:姥!你们要去哪里!
周灏的声音惊动了他们,那个牵着姥姥的人,回过头七八分和周磊相似的面容上带着慈爱的笑容,而这个笑容也是周灏眼中最后的画面。
清晨的熹微无法穿透厚厚的窗帘,而躺在小床的周灏却被梦境惊醒,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在微微收缩后习惯了黑暗,借着缝隙的辉光,周灏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他一步步地走到了老人的床边,“姥?……姥?……姥!”稚嫩的童音一次次的呼喊,可惜躺在大床上的身躯没有任何回应,周灏将目光移到床头,厚重的被褥盖在她的脸上,只露出了上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上,只有失血乌青的额头,周灏伸出手,轻柔地捏着被褥,指头接触到皮肤,只传递而来的只有死亡的冷冰,掀开被褥的一角,灰败苍老的脸庞上周灏看到了莫名的笑容,那笑容是解脱是满足,手指松开被角,周灏本能的后退,“哐当——。”他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失去平衡的他跌坐在地上,“啊……啊——!”已经失去言语的他惊叫着,眼泪混合着鼻涕肆意的流淌,他爬了起来惊慌失措的向楼下跑去,“啪!啪!啪!……”周灏疯狂地拍击卷帘门,腐朽的铁门被震起灰尘,卷盘上沉积铁锈被拍落,灰尘与铁锈在黑暗的空间里纷飞。“咳……咳……咳……”,孩童的咳嗽声在黑暗里响起,周灏扑倒在地上,此时已经恢复一些理智的他,开始向小门爬去,他摸索着门框找到了卷帘门的钥匙,将钥匙插入门锁,他费力的扭动着,似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钥匙被扭到了尽头,他提着卷帘向上猛拉,可是就算他用出了十分力气,今天的卷帘门也只被他拉开了一道缝隙,周灏匍匐在地上从缝隙爬了出去,脸上身上手上沾满了灰尘和铁锈,鼻涕和泪水像流过干枯沙地的湿迹,在肮脏的脸上扭曲。
屋外是乌蒙蒙的天和未停的细雨,“呜……啊……啊!”被雨打湿的小脏娃,紧紧抓住路过的行人,指着自己的家,吃力地呼喊道,“姥……姥!冰!好冷!”
行人甩开他肮脏的手,目中堆满了厌恶,谁都知道这里住了两个傻子,老傻子成天神神颠颠,现在小傻子也开始发疯了,“滚远点!要发癫找你老子去!”行人骂骂咧咧,满脸晦气地走远了,周灏站在绵绵雨幕中,“啊……啊……。”一声又一声的哭喊着,他又跑去邻居家,可是邻居更嫌弃他,让他滚远点,敢进屋今天就当替他老子好好管教管教他。
周灏已经哭不出声了,他站在卷帘门外,他想求求路过的叔叔嬢嬢,救救姥姥吧,救救他的姥姥,可是就像有一个玻璃罩子一样,他被关在了里面,他越着急越想将自己的心声传达给别人,那个玻璃罩就会变得越加的厚实,隔绝他的声音封闭他的情感,他想起了爸爸带他入学的那天的情景,他学着爸爸的样子,跪在了屋门口,孩童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水泥地上,“咚……咚……咚”,一下一下又一下,他希望有人能帮帮他,粗糙的地面划破了孩子的皮肤,腥红的血丝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磕了很久,可是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只有:“小癫子也发癫了。”“这家人没救了,一家的傻子发癫……。”
周灏的头抵在地上,他等了好久,他什么也没有等到,雨下大了,路上的行人越发的匆忙,又有谁会来注意这个孩子呢?
孩子没有再哭了,他直起了身子,瘫坐在雨中,连绵的雨幕,雨越下越大,雨水洗去了他脸上的污秽,只余下苍白的面孔与无神的瞳孔,他抬起头仰视天空的乌云,雨水偶尔滴入眼眸,也未能将那潭死水掀起涟漪,孩子平静了,他艰难地爬了起来,向街外走去。
大石镇派出所门口,一个瘦弱渺小的身影站着,他的全身被雨水打湿也浑然未觉,他的额头是磕破的伤口,残留着血迹与鼓胀的伤口,周灏挪动着步伐走进了门口的值班室。
一名年轻的值班民警坐在里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电脑,是不是的用手点击着鼠标,周灏走到他面前时,他才反应过来,滑动的办公椅下意识的往后移动了点距离,民警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孩子,有些结巴的问道:“小……朋友,请问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姥……姥,冰冰的,……没有温暖了。”孩子努力地控制语气,尽量连续地说道。
“冰冷?温度?”心里下意识的一愣,年轻警察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甩开了手里的鼠标,起身冲出了值班室,忽然他又折返回来,对站在那里的周灏说道:“小朋友,你跟我来。”说完,没有嫌弃地牵着周灏,去了派出所里面的办公室,走进办公会年轻民警找到以为女同事,把大致情况交代了一下,女民警听完目中泛起同情之色,然后年轻民警便急匆匆的迈步离去,女民警拿出手帕,轻柔地帮周灏擦掉脸上的污渍,语气温柔的说道:“小朋友,不用害怕,要喝水吗?姐姐给你倒一杯。”
周灏摇了摇头,说道:“谢谢姐姐,我不渴。”然后他又问道:“警察……姐姐,姥姥……冷冰冰的,怎么喊……都不理我,你们…能告诉她,不要……生……我气了,浩浩很……听话,不会……让……她跟老师道歉了。”
温暖柔软的手掌轻轻地拂过孩子的头,女警眼中有些泛红,她微笑地对着孩童说道:“嗯,一会我就给你姥姥说,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谢谢……你,漂亮姐姐。”孩子虽然面容呆滞,却还是努力地做出微笑的样子,希望能让自己的感谢看起来更加真挚。
大石镇派出所民警办公室内,已经换了衣服的周灏坐在公共长椅上,衣服是女民警去同事家拿过来的,周灏的额头上已经被处理过了,除了还有点红肿,他的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纸杯子,孩子什么也没做,只是规规矩矩地端坐在椅子上,一如老师要求他上课的样子。
“通知这个孩子的家人了吗?”一位民警向身旁的女警问道,“已经通知了,孩子的父亲在外地,正在赶回来,不过,认识的熟人是镇上卫生室的,应该快到了。”女警根据刚才自己打电话的结果,回答道。
“哎……,可怜的孩子,听老张说,家里爷爷奶奶去世了,妈妈跟人跑了,就剩他和他爸了……,而且这孩子好像还有先天缺陷。”民警拿着水杯,感叹道。
“这世道……。”办公室内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浩浩!”办公室门口进来一位中年妇女,她对着端坐凳子上答道的周灏呼唤道,周灏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向妇女,无神呆滞的眼眸中有了几分神采,“阿婆……!”周灏跳下长凳,扑进了阿婆怀里,来人正是周磊的阿婶,阿婶粗糙温暖的手摸着周灏的头,语气温柔的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有阿婆在呢,不怕不怕。”
阿婶看着他,用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问道:“疼吗?浩浩。”
周灏咧着嘴,笑着说道:“不疼了,警察姐姐帮我吹吹了,我的头可硬了!”
阿婶心疼的看着他,将他搂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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