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让站在屋子里的酷儿德人感受到了一种旷古悠远的平静,如同微风拂过高耸的山峦。
整个世界像是都被温柔笼罩。
可成默说这些话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不该如此轻描淡写,他应该表现的更大义凛然一些。
然而当他看到人们眼睛里的期待时,忽然间,又觉得孤独,并不是那么难以抵抗,只要在心里建起一座祭坛,并穷尽所有,为她的幻想献上昂贵的祭品,让她的雕像更加的光芒四射,也能填补上那深邃的空洞。
太阳在天际的终点冒出了头,如沉寂已久的火山喷发,橙红色的霞光似熔岩漫天流淌,缓慢侵蚀着被黑色阴影笼罩的大地。伤痕累累的银色标志307在仍在黑暗中的砂石地上慢悠悠的开着,像一艘滑向毁灭之海的脚踏船。
在后视镜里,雅典娜看到了成默伫立在铁皮屋前,那些黑色的铁皮屋像极了悬崖下成片嶙峋的礁石,而晨光则是泛着白沫的海潮,随着标志渐行渐远,光之浪花就要快要把他吞没,就此消失。
雅典娜在与成默间接的对视中察觉到了朦胧的暗流,它隔着重重阻碍把某种阴郁又超脱的情绪注入她冰冷的心脏。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实验做到了一半,却不得不终止。她手里握着残缺的实验报告,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不太清楚这种感觉能不能称之为悲伤,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遗憾。她看着镜中的成默,只觉得他并不是站在她的背后,而是站在自己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岸,在虚无中等候。
世界在镜中向后倒退。
沿着时间逆行。
雅典娜的记忆回到了和母亲告别的那个午后,阳光灿烂,金色的梧桐是满树焰火。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到了门口,说等忙完了就去接她,一如成默刚才说过的话。而她也和今天一样坐在后座没有回头。
每当她闭上眼睛,回想起这段坐标般的往事,就会在后视镜中看到渐渐加速的防弹车卷起满地璀璨的叶片,如无数飘飞的火苗。记忆如涂满了画面的纸张,被飘零的金黄梧桐树叶所点燃,将母亲的模样燃烧成永恒不灭的火焰。
这火焰有时温暖,有时滚烫,让她难以入睡。她也不清楚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只是每次进入往事,她总会思考,如果当时窥探了母亲的心中所想
那么,后来,她会不会获得长久的安宁。
忽然间,也许不是忽然间,就是那么理所当然,她又想起了成默昨天夜里说过了话:“所以你问我死亡是不是件令人会如此悲伤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如果能好好的道个别,总不会那么遗憾”
雅典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和成默好好的说声“再见”就上了车。她感觉这一切都是那天的情景再现,她什么也没有想,就像是习惯了听从母亲的安排一样,听话的、毫不犹豫的上了车。
可她在别人眼中明明是个桀骜不驯高傲自负的女人。“乖巧”这个词汇从来不是她的标签。就算是父亲的嘱咐,她也完全是按照心情行事,想理会就理会。可为什么自己在和成默相处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的顺着他的意思做?
雅典娜有些不解。
标志307绕了一个圈终于驶过了颠簸的砂石路,走上了平坦的水泥路。车身平稳了下来,速度也开始变快,几乎是转瞬,她就在余光中看到车辆与难民营的大门擦身而过。时间的流逝像是违背了相对论随着车速在变快,世界也因此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安静状态。
她感觉自己在离某一个代表着“可乐”的坐标越来越远,就如同她曾经在一无所知中离开代表着“柠檬慕斯”的坐标,直至今天都没有再见。
雅典娜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这种感觉像极了她在试图解决“黎曼猜想”时的不安和烦闷。这一切都源自1859年出版的8页论文。对雅典娜来说“黎曼猜想”中的外围命题,不过是小菜一碟,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聚焦于那座巍峨的主峰。
然而她信心满满的停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尝试着攀登这座数学最高峰时,没有受困于Riemannζ函数,却受困于显而易见的零点。可8页的论文实在过于意简言骇,黎曼叙述了许多有关Riemannζ函数非平凡零点的命题,却没有给出任何一个非平凡零点的数值!
它们究竟在哪里呢?
它们究竟在哪里呢?
它们究竟在哪里呢?
这巨大的疑问横亘在她的脑海,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岳,叫她丧失了一切行动的意愿,只能呆呆的注视着手中的稿纸,疯狂的计算,她陷入了魔怔,不眠不休的计算了一个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过,人日渐消瘦,剧烈的消耗着生命,终于在身体机能快要停摆之际,看到了它们。
那些非平凡零点都乖乖地躺在一百六十年前黎曼划出的那条奇异的临界线上。
在看到那条临界线时,她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直接昏睡了过去。醒来以后,雅典娜却没有在去碰“黎曼猜想”,将它暂时留在了那里,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
就像她刚才把成默留在了难民营。
可“黎曼猜想”永远都会停留在原处,成默却不会。
她又想起了成默说过的话,恋爱就像是数学题。为什么她听到这个比喻时,会心有所动,感觉到某个人就是她觉得有趣的数学题。
那么解开他的难点又在哪里?
雅典娜的眼前浮现出成默细心摩挲谢旻韫照片的画面,她从未看到一个人注视着一张照片会如此的专注和深情。这让她浑身不舒服,像是吞食了什么有毒的食物。她体会过这种感觉,在新乡时,她的仆人给她的饭菜动了手脚。幸亏她的体质强悍,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不过却难受了很久,那个夜里她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全身空乏,呼吸之间喉咙灼热头脑发胀,像是倒在了户外的冰天雪地之中,密密麻麻的雪片从漆黑的天空砸下,覆盖在身上,渐渐将她吞噬。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她这样反复的问自己,就像在寻找“黎曼猜想”中的零点。她小心翼翼的思考和论证,怀疑是不是因为不太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某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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