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顶山后有个常人难至的湖泊,浅处白沙如牛奶,深处淡蓝如冰玉,远看在阳光下透着比纯净的宝石更清透的光彩,近看又可见一层层波澜被风推过来冲刷着白色石子,真是世人难见的美。
又见山风经过,万树低头成浪。不知名的雀子在地上啄食,花豹潜伏在丛林之间,有虫儿从落满腐叶的地里钻出,又有许多寻仙者沿着小路往山上走。
掉头往上,从云海中跃起,眼前只有天空,又是何等的逍遥自在。绕着云顶山飞舞一圈,那山体石壁上的石刻都清晰映入眼中,每一条横向波纹都是风和岁月留下的痕迹,隐约辨别得出当时的模样,但绝大多数细节早已淹没在了时间长河中,这世上又有何人能够久长?
崔南溪朝燕子看来,被山顶寒风吹得缩起脖子,面上有意外也有欣喜,燕子却不管,只一振翅,又飞向远方。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不知过了多久,燕子才贴着山壁飞上来,在崔南溪和护卫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撞入道人的体内。
道人却没有立马睁眼,而是继续闭着眼睛,借着方才眼中所见的天地盛景,心中触及的玄妙感怀,仔细感悟此时此刻这方天地的灵韵与玄妙。
这云顶山本来也是名山,可出名的也只是它的高度和险峻壮美的风景,不过曾经却有修士在这里修行过,已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修士在这里留下了石刻和铁索,因此有了仙山传闻,有了络绎不绝的寻仙求道者,三人成虎,几个传闻,又给这里添了一层仙气,循环往复,造就仙山。
常人哪里能在这里找到仙?只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可也正是那位修士在此修行过,刻下了无数石刻,他这个人也留在了这座山的灵韵中、留在了那一面面石刻里。
宋游便好似看见了他。准确来说,是看见了云顶山的灵韵。这里面有着这座山经历过的每一场风雨地震,每一次日月更迭,只是那些太多太短了,无数场堆成了一片倒是显眼,可把每一次单独拿出来看,都看不清楚。
这里面还有着每一个登山的人,每一个失足从悬崖上掉下去的人,每一个在山顶诗兴大发做出千古名篇的人,只是那些也太多或太短了,并没有被这座山清晰的记住。
只有一位修士,在此修行百年,日日夜夜与这山的灵韵交互,又刻下了满山石刻,留下了仅次于亿万年来日月星光风雨侵蚀的清晰烙印。
许是缘分,许是巧合。不知是灵韵的功劳,还是石刻的功劳,宋游感想之间,仿佛穿过了时光,一眼就看见了他。
这位修士在这里待了上百年,除了修行,就只做了一件事情——刻凿石刻。
一刀一刀,一凿一凿,在这云顶山上刻下了一道道或站或坐或飞天或起舞的身影。
不知道这些对他有什么意义,是他当时心中所想,还是平生所爱或时常怀念的,只知道那时还是清晰的,只是风啊吹了上千年,才使它变了模样。
宋游便在这里看着他凿。一刀一刀,一凿一凿。叮叮当当,风吹石屑。
上百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前人不急,后人也不急。一道道身影成形。
在那百年未曾停止、厌倦的叮当声中,宋游逐渐对这方亘古不变的天地和从未停歇的岁月又有了别样的感触,不仅在于这云顶山,也在于他下山一年以来走过的山山水水,不仅在于那道人和石刻,也在于他自身。
好像明天就又是立秋了。这么算来,下山已是一年了。一年二十四节气。
刚巧二十四道灵力。每次都在不同的山水,每道灵力都带着不同山水的灵韵,也汇集着当时不同的心境感悟。
此时此刻,身心与这方天地相通,这些灵力中的妙韵和心境感悟便都在脑中回放出来,既品悟着当时的感受,又有了新的感受,好似又重新走了一道。
……
“刚才那只燕子恐怕就是神仙变的,不然这儿这么高,又这么冷,哪来的燕子?”崔南溪不好去打扰那位入定修行的先生,只好与胥乐说话。
余光瞥向先生身旁——那只三花猫倒比人更闲适,走到了山崖边去,探头往远方看,又往下边看,好似也在欣赏风景,时不时打个呵欠晃晃脑袋。
“唉……”崔南溪叹着气,想与这位修道高人多聊一会儿,却又不能如愿,只好左右扭头,想找一块合适的石头,带回去作纪念。
怎么也是仙山上的石头。多少也该有点仙气。找了一会儿,找到一颗合适的,刚揣进包裹里,便见那只三花猫不知何时转过了头,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面上好像有疑惑。
崔南溪想了想,与它解释道:“我听说那些游访名山的人,特别是游仙山神山的人,有些人会从山上捡一块石头带回去,可以镇宅驱邪……呵我倒是不为了它帮我镇宅驱邪,只是觉得有趣,拿回去收藏。”说完看向那猫。
只见那猫依然仰着头,目不转睛的与自己对视,好似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南溪摇摇头。也许不知这猫能听懂人话,它只是聪明有灵性,而那位先生有着独特的和动物交流的本事。
为官多年,四处寻访隐士名人,也听说过有人有这种本领。太阳渐渐西斜。
那先生还没有从入定中出来的意思,倒是那只三花猫已经蜷缩在先生身边睡着了,崔南溪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爪子里还搂着一颗小石头。
“呵……”这倒是有趣。似是被猫儿感染,又好像是山顶的太阳催人入眠,或是山上的风吹得头晕,总之他也莫名有了些困意。
这困意来了还真挡不住,但他既不想就此下山也不愿惊扰了那先生,只好与护卫说一声,自己也躺下,小眯一会儿。
也许是太阳晒着?居然不冷!这一觉睡得可真是迷糊。不知过了多久——醒来之时,除了神清气爽,腰不酸腿不疼了,便只感到一阵清冷,而天光不知何时已经黯淡下来,只能看到天边一抹红,看不到太阳了。
“遭了!”这时候已经太晚了,怎么下山?崔南溪刚想去问护卫为什么没有叫醒自己,便见到护卫就在自己旁边,居然也睡着了。
而且还没有醒。刚想叫醒护卫,却见这不大的山头上竟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左边蹲坐着一只浑身斑点的花豹,右边坐着一只面部斑斓的山魈,后面一只莫名感觉有老态的山羊站在悬崖危险处,前面一只老鹰立在石头上,它们全都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不知何时来的、又来了有多久了。
“……”崔南溪惊异又疑惑。又想去叫醒护卫——正在这时,一道晨光突破云层,从天际射来,刚好打在这座山头,使他下意识眯起眼睛,用手阻挡。
山都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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