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氤氲,眼前光影晦明不定,隐约现出数人悄立在荒石丛间的参差形廓。皆似肩披毛袄裘氅,在寒风侵凛中裹躯转望。
因见我捂额怔坐,旁边有一位身穿羊毛袄的慈祥老媪温言悄语道:“先别起身,前边有俄罗斯人。还未知路数……”
“什么路数?”乱岩之丛有个灰白乱发蓬松之人叼着粗烟卷儿问道,“你们来的不是地方。已被我的人瞄准脑袋,不说清楚,随时要完。”
“我们都要完,”我闻言悄望四周,果然高处影影绰绰,不少人端器械朝这边指着。赶车的黑须老者浑若无视,依仍缓驾往前,扬鞭叹道,“谁也熬不过这个凛冬。”
“先别开火,”岩石上边有个苍发耷拉之人裹着褐皮破袄低哼道,“那些似是土耳其人。”
“你们来这儿干嘛?”我暗感奇怪,悄眸讶觑周围,灰白乱发蓬松之人叼着粗烟卷儿纳闷道,“似乎没谁邀请土耳其人参加‘提督军刀’行动……”
“更大的辐射风暴要卷过来,”赶车的黑须老者苦涩的说道,“肯定会首先覆没我们的营地。所有的土耳其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老弱妇孺要活命,就不得不继续北逃。你们还有东西吃吗?”
“有也不给你们吃,”灰白乱发蓬松之人叼着粗烟卷儿微哂道,“何况我们也没有吃喝好几天了,俄罗斯人正在挨饿……”
长利从我后边憨瞅道:“你后边不是有一只鹅吗?”
“谁敢吃我的阿梨,先要他的命!”灰白乱发蓬松之人叼着粗烟卷儿忙拉扯破布遮掩肩后箩筐里探露张望的鹅头,恼哼道。“此乃我古老的家族成员,血统纯正。自从其祖辈陪伴我家先人统一俄罗斯以来,已然历经无数世代。即使阿梨的妈妈跟随我父亲在锈船餐厅后厨一起厮混过,也没人敢打她的主意。谁动阿梨一根毛,就会被大锤敲破脑袋……”
说着发狠,举锤砸打其畔岩石,火花飞迸。长利舌为之咋,连忙缩避到我后边。
灰白乱发蓬松之人背后有个嗓音浑厚的卷毛家伙放声高歌,随即咧嘴而笑,朝我眨眼问道:“听过瓦格纳的音乐没有?让我们跟随诸神前往瓦尔哈拉……”
我觉腕间搐疼,低眸瞥见朱痕凝成三粒微莹的小圆点儿,其中有一粒随着周围的话声或明或暗地闪烁。
“还好遇到我们,不用吃鹅。”赶车的黑须老者打招呼道,“叙利亚人加入我们营地,带来一些馕。我们车上还有点儿干果脯和羊奶,让我去见你们的头儿,就给你们分享食物如何?”
“军长,”灰白乱发蓬松之人叼着粗烟卷儿转朝岩丛间一位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喷烟说道,“小亚细亚人拿食物来诱惑咱们。要不要撵他们走?”
长利从我后边憨望道:“咦,那个人长得有点像我小时候爱看的‘说岳’故事绘本里的岳飞,却似摧颓萧索得多……”蚊样家伙小声说道:“那个你所谓俄罗斯的岳飞,好像是他们的首领。”
“他们说我有罪。”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神情索然地喟叹道,“如今我成了战地指挥官,判我有罪的那些人却先已完了。天意果真难测,我还能带着这些剩下的人到哪儿去?一班老弟兄原不该救我出来,目睹人间末日凄凉光景,却无能为力……”
“不只俄罗斯完了,”旁边有位长须老叟嘴罩呼吸器促喘一阵,出言劝解道,“大家都玩完。不是我们造下的孽,然而恶果也得一起承担,债要一起扛。想活命就须赶快往北走,所有活着的俄罗斯人都在这里了,别再优柔寡断,尽快振作起来,带领大家离开……”
“让我们随你们一起走,”赶车的黑须老者说道,“去跟北极军团会合。而且要尽快拔营往极地移动,后边有东西在追……”
众人闻言皆似不安,岩石上边那个苍发耷拉之人裹着褐皮破袄张望道:“你们就剩这点儿人了吗?”
“活着的土耳其人都在这里了,”赶车的黑须老者悲叹道,“其中还夹杂了些阿拉伯部落的难兄难弟。其它那些不是人,然而数量更多,一路在后面追噬不休。让我们一起去北极罢,已然无处可逃!”
“这里就是北极,”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神情郁闷地转觑道,“想不到吧?”
我旁边那些破衣烂衫之人听得面面相觑之时,嘴罩呼吸器促喘的长须老叟苦笑道:“先前我们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然而这一带就是极地。前边有一片盐滩平川,却无冰雪覆盖。‘科拉深孔’那类地方钻出无数怪物,密密麻麻地正往北极圈涌来。把人们最后逃难避聚之地,压缩挤迫到那片盐滩荒原上。”
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伸杖往脚边的灰土划了个小圈儿,难掩忧容的说道:“无论如何,咱们最终都会死在那里。即使‘提督军刀’行动能够搞成,恐怕也是拼个同归于尽。宇宙虽大,我们却无处可去……”
我捂额惑问:“怎么回事呀?”车畔那位身穿羊毛袄的慈祥老媪温言道:“刚才撞到哪里,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么?还好遇着我们路过,在岩窟那儿让你们三人坐上来搭车同行。赶车的是我老公,他说总觉得你们似曾相识,不忍心弃下,不管不顾。而且看你们打扮的样子像埃及那边的游牧人……”
“我也觉察你们依稀有些面熟,”长利憨瞅驾车的黑须老者,转头说道,“想不起曾经在哪儿见过。咱们怎么撞到这里来了?”
蚊样家伙惑觑车旁一个圆脸胖子,随即低声告知:“先前信包突然抬起袖炮开火,把咱们吓一跳。我拉你俩往旁急避,似乎不小心撞到了东西,一下子就过来这里了。但好像不是我的原因,似乎另有缘故……”我悄询道:“或许小珠子知道,快问问她……”蚊样家伙纳闷道:“小珠子似没跟过来。”
长利憨问:“那我们怎么会彼此听懂这班人所言何意?”我抬了抬腕,猜测道:“想是因为我手上这些蛰伏之物在起作用。曾听小珠子提过,或许她有些神奇能力的由来也跟此类东西不无关联……”蚊样家伙瞅着朱痕缩芒幽荧,琢磨道:“小珠子曾说,其师傅‘炼金术士’不知何时给它们提升了能力。后来难怪骑士团那么厉害,智珠家族一个成员就有灭国的本事……”
“列国破灭,咎由自取。”赶车的黑须老者在前边头没回的说道,“骑士团消灭的只是余孽,顺应人心所向。世人皆将文明湮灭归罪于不再适应时势的那些所谓‘国家’,把世界搞成这样,人类就要完了,还要什么国?”
“骑士团的营地就在前面,”苍发耷拉之人裹着褐皮破袄在高处指点道,“他们与‘部落联盟’合伙组成北极军团,恐怕不会让咱们这些犄角旮旯的队伍靠近那片盐滩……”
我从车上举目远眺,只见银白荒川上有个披挂精装甲胄之人身形高大,端着粗长器械,威风凛凛地独自伫立,在漫天飘飞的灰烬中蒙面转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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