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看见首级了,”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展颜道,“值得高兴。尤其是从中可以发现‘三好三人众’的残存余孽躲去了昌幸家,至少与他们有关。我早就怀疑久秀一伙谋杀公方,信玄这厮也脱不了干系。素闻信玄跟久秀频繁互通密信多年,久秀干的那些坏事很难说没有他的份。他的儿子也很坏!这帮阴魂不散的坏东西既与甲州的胜赖、四国的元亲都有干系,我灭他们名正言顺,也算为公方报仇。”
“公方,”藤孝在我身后以扇遮嘴,小声说道,“就是遭三好三人众与久秀联手谋害的义辉将军。”
“秀吉、光秀今天也立了大功。”眼神疯狂之人环顾左右,说道,“可惜昌幸家那个谁的脑袋没在这里。”
“那个谁呀?”秀吉张望道,“猿飞佐助这厮很难捉。不过蒲生似乎赶过去追他了,就算没栽在蒲生剑下,刚才我的兵纷纷放箭,而且光秀的兵也四下放铳,主公你看射落了这么多鸟雀和松鼠,撒得满山都有。说不定明天还能找到他尸体混在遍地死鸟里面。”
有乐忍不住问道:“你们刚才乱射一气,会不会射到氏乡呀?万一天亮后发现蒲生躺在遍地死鸟里面……”秀吉啧然道:“怎么会呢?就算你对我的兵和光秀的兵没点起码的信心,也总该对蒲生有点信心吧?他平时都跟鬼一样飘忽了,何况真飞起来的时候。他在战场就不时飘上天空,飘来飘去让我害怕……”
权六拿着火把来回寻觑那些首级,头没抬的说道:“可惜秦惟和他女儿的脑袋不在这里。不过另外几颗头似乎是元亲那边的秦泉寺众,发型和秦惟一个样,平头短发,且有香疤印痕。岩成友通的兄弟武通大概还活着,你们以后遇到他要小心。此人本领不弱,心狠手辣,而且极为记仇。前次我干掉了他在越前出家的一个兄弟圆通,曾腌制其首级派人送给主公,顺便给长秀也捎了话,让大家留意一下圆通的长相。因为他这几个兄弟很相似……”
“记得是跟那些腌蒜、腌豆、腌枣一起送来的吧?”长秀蹙眉道,“当时没留意。那颗腌人头在我厨房一个柜里搁了很久,后来还发霉了。你以后别把腌人头跟吃的装载一起同车送来。”
“他那个兄弟圆通在越前煽动一向宗搞事,”权六在那些人头之间比划道,“被我亲自围剿。圆通很能打,而且悍猛异常。我跟他搏斗的场景,你们那天没看见太可惜了。他简直跟猛鬼一样,我已把他脑袋快割掉了,他仍然恶狠狠地撕咬。直到我整颗拔下他的头颈,他那颗凶狠的脑袋仍不肯死,张着嘴还在咬……”
他述说得惊心动魄,非仅让我肠胃不适,便连长秀他们也听得皱眉不已,大家纷纷转身走开。
“全是好消息!”眼神疯狂之人摇着折扇,扫视道,“一时难以消化这么多。说来听听,有没有不那么好的消息?”
“有!”光秀见没人接茬儿,硬起头皮,不安地趋前说道,“刚才秀满他们闻报,森长可受伤了。”
“怎么回事?”眼神疯狂之人止扇不摇,蹙眉问道,“鬼武这么厉害,谁伤他的?不会是秦惟这老不死吧?先前我听谁嚷嚷说,鬼武与秦惟打起来了,不是势均力敌了吗,又如何受伤?”
光秀瞥看其神色,陪着小心说道:“听说秦惟拿走了鬼武那支无骨鎗,惹得鬼武一路追去厮拼。利家、秀满分头赶到之时,鬼武拿着一根断鎗正在大发脾气,大概他们两人都挂了彩。秦惟有人接应,抛撒了大片浓厚烟雾弥漫林中,掩护他逃脱。鬼武不顾身上有伤,抢了匹坐骑又追去了,利家在后面跟着他,我让顺庆尾随前去照应,料必无事。而且他们说鬼武伤势不重,就只脸颊上多了一道疤。”
“唉,多么漂亮的人儿,以后就这样了?”眼神疯狂之人闻言不禁叹惜道,“但愿他从此看上去更增几分英武骁狠之气,而不是一味的变难看。”
光秀垂下眼皮,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秀满他们说,秦惟用无骨鎗刮破了鬼武的半边脸颊,裂绽的伤口还不浅,他却不肯缝合,急着就去追击了。唉,这样一来,愈合就更难如初了。”
“真是天妒红颜,”眼神疯狂之人闻言越发叹惋道,“由于他那张脸长得好看,每次战斗竟都伤在脸上。这不是上天嫉妒他,还能是什么?虽然我也生得好看,却从来没伤过脸。攻打石山本愿寺那次,打得那么激烈,炮火在我英俊的脸旁飞来飞去,就没擦破一点皮。不过后来我还是受伤了,却伤在脚上。”
说着,掏出个小镜子,往脸上照了一下,见到鼻青眼瘀的样子,不由啧一声,难抑懊恼地朝我投来一眼。
所谓受伤那一次,无非又是一场相当混乱的战役。孙一等杂贺众在三津寺将信长的部队击破,包围了信长军防守的四天王寺。双方在四天王寺附近展开了激战,当时的杂贺众激烈地攻击信长,弹火蹦跳来往,甚至使信长的脚负伤。随后,清洲军声称获得了杂贺孙市的首级,由而士气大振。因为当时杂贺方的兵力被称为“马鎗百驹、铁炮千挺”,而他们的铁炮大将孙市素享传教士记述中所称“纪伊最强的指挥官”的极高评价。杂贺孙市的首级被送到京都示众之后,据说孙市又在本愿寺阵营出现了,率部向播州进发,孙一则留守稳定大局。
可以想见信长有多懊恼。从石山战事之始,孙市的杂贺众就给信长征服本愿寺这场漫长的苦战之旅增加了极大的麻烦。我上石山找爷爷的那年九月十二日,本愿寺的门徒向信长的本阵发动了攻击,拉开了旷日持久的“石山合战”序幕。
随后,支持本愿寺的势力向信长发动了全面而猛烈的攻击。“伊贺守”孙市率火力犀利的杂贺众击退了信长的部队,紧接着,杂贺众出击,在滓上江再次击退了信长军。在这一战中,信长麾下的“越中守”定常被杀。孙市与本愿寺僧兵一起以三千挺铁炮向信长猛烈攻击,两军发生了铁炮对射战,清洲方面留有“敌我双方的铁炮射击声日夜不停地响彻天地”的记载。这一战信长可谓充满了艰难。
那年,信长已经四面皆敌。本来已经被赶出京都的三好一伙与一向一揆联手,在摄津登陆,开始向信长进攻。信长为了压制他们,立刻出兵天王寺,九月移兵天满森,开始总攻击。此时率领着三好方火鎗队的,就是曾在信长军里当雇佣兵的杂贺孙市。
九月十二日,两军使用数千把火鎗开始了激烈的鎗战。信长方的主力鎗队是根来众、杂贺众、汤河众,也就是说当时杂贺众是分成两派的。加入信长方的杂贺众,应该是与根来众比较接近的杂贺三缄众。史册记载了那时的战况:“火鎗三千,每天互相攻击的时候,敌我双方的火鎗声音日夜响彻天地。”
当年孙市并不是从属于本愿寺和信长作战,而是作为被三好家雇佣的一个军团的首领在迎击信长。
显如上人意识到:“一旦孙市他们阵地陷落,我们寺院也就危险了。”
九月十二日晚,本愿寺显如终于下定了决心,号召门徒奋起,突如其来的从侧面向信长军发起攻击,这使信长大为震惊。
大概就是在这场战斗里,孙市和本愿寺会合。本来这场战斗双方实力相差太大,继续打下去的话,孙市他们阵地是一定会被攻陷的,但是这场战斗的结局却是信长方的成政负伤、定常战死,清洲军退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信长妹夫长政背叛,联合义景和六角氏等各方势力呼应本愿寺的行动,出兵攻破信长麾下森可成守备的近江重镇,杀死森可成,并向京都进军。信长为了对付他们,不得已而退兵。信长和本愿寺之间历时十多年之久的石山合战,就从这里开始了。
“你看我的脚趾,”眼神疯狂之人提足展示给我看,褪袜说道,“当时被跳弹蹦过来伤到了,很痛。不过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我旁边一个家伙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率领手下正朝敌人猛烈射击,被一颗流弹打在石阶上蹦回来射入眼窝。当时我们没留意,过后才发现他蜷身伏倒在血泊之中。手还撑着鎗,就这样没声没息地死去。唉,我又少了一个‘发小’……”
“所以,要珍惜越来越少的‘发小’!”没等我看清楚伤疤在哪儿,他就收回了足,伸手按在有乐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肩膀,感慨道,“岁月如梭,能让你留住好回忆的面容不多了。”
权六亦有同感,望向目光疯狂之人身后几个花花绿绿的小侍,摇了摇精致折扇,唏嘘道:“主公所言甚然。森长可和森兰他们几兄弟的妈妈林阿盈,就是总能勾起我好回忆的面容。林通安这个女儿真是很漂亮,可惜先许配给森可行的长子森可成,可成战死后她又急着落发为尼,号称妙向尼。听说他们祖先义隆那一代改过几次家谱,自称姓‘源’。其实‘森’家和‘林’家祖辈本是同宗……”
他所说的森可成是位猛将,幼名“满”。尾张莲台人森可行的长子,出生于美浓那边的莲台寺,最初侍奉信长岳父家,但随后不久便出现在信长家臣集团名单上。我出生的前一年,森可成参加清洲城之战。后来在桶狭间之战,信长采纳了森可成的进言,率领骑兵从山坡发动突击杀入敌人本阵,最终大获全胜,击杀“东海巨人”义元。森可成受封金山城,深受信长信任,直至信长妹妹阿市的丈夫长政背叛,联合义景攻击信长城池,森可成守城战死。
信长的崛起离不开自己的努力,更是牺牲了无数忠心耿耿的家臣。正是这些家臣的努力和牺牲,奠定了信长事业的基础。森可成在信长接任家督后投入其家,是信长早期倚重的重臣之一,几乎参加了信长创业初期的全部战役。信长进京后的那一段时间,是森可成最为活跃的时期,他马不停蹄的参加了一系列的作战。先与权六、赖隆进攻近江观音寺城。同月,围攻青龙寺山城。随后,出战北伊势。继而,进攻越前、近江等地。而且从永禄十一年开始,还与贞胜共同担任“京都所司代”。
元龟元年九月,义景、浅井联军三万余围攻森可成等人驻守的近江重镇。此时正逢包围信长的高峰期,信长疲于应付,无暇援救。森可成率领六千士兵在十八日击退敌军后,十九日与信长之弟信治、以及茂纲等将领一起战死。寡不敌众的森可成在混战中力尽身亡,享年四十八岁。受到森可成死战的鼓励,士兵们并没有放弃守城,依然奋勇战斗至死。森可成的儿子们更是继承了森可成的遗志,都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他们的主公。由于森可成长子森可隆已在越前阵亡,因此家督一职由次子森长可继承。
可成亡故之后,信长让他年仅十三岁的次子森长可继任城主,当时森兰六岁、森坊五岁、森力四岁。满怀丧夫痛苦的妻子阿盈命儿子长可厚礼延请高僧荣严和尚在金山城边开创大龙山可成寺,可成的灵位就被供奉在寺中。她在这里落发为尼并皈依了一向真宗,法号“妙向”。
有意思的是,她丈夫追随信长对抗一向宗,阿盈在丈夫死后却皈依了一向宗。而她的儿子们却又自幼跟随信长左右,同生共死。
真正开创了森家历史的是森可成。他的小儿子忠政,后来成为津山藩初代藩主。而他们家最精彩的时候,就是在信长身边。
有乐悄悄问我:“你又流口水了吗?”我轻手捶他一下,自揩嘴边,不好意思的笑道:“没有吧?”
“什么叫‘没有’?”眼神疯狂之人仰望夜空,啧然道,“先前我明明看到有月亮。所以我让德大寺实久他们把西餐的宴席安排到山顶上,就是为了让你们边吃夜宴边赏月。”
“主公啊,那不是月亮吧?”秀吉趋前说道,“好像是飘过夜空的‘天灯’来着。先前我听说女眷们在那边要放灯玩儿,还把重友和清秀也叫去帮忙了。”
“孔明灯吗?”眼神疯狂之人走在山坡边儿上,纳闷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呀?没事乱放什么灯啊。你们也是闲得撑了,还不如弄些烟花,让夜空更璀灿些。先前听你们吹嘘,不是说重友他们能弄出巨大的足印快步踏过夜空的精彩效果吗?”
“我这就去安排,”秀吉连忙答应而去。长秀捻须在旁,啧然道,“那是要等到大聚庆之日才放的焰火,现下先别折腾了。秀吉,你和光秀赶快让各自的兵到林子里扑灭火焰,先前你们乱轰一气,我看到好几个地方冒烟,别烧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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