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嫂子在廊下靠着晒太阳坐活计,听见她醒了,便绕廊进来,“你几时醒的?”
“才醒。”月贞挪到妆台去重整云髻,拣了把篦子,乔作随意地打探,“今晚是谁上夜?”
“原本是芳妈上夜,可明日她家里办喜事,她告了假回家去预备,就换了我。怎的,你有什么事情?”
月贞倒愿意叫另一个小丫头上夜,那丫头年纪小,夜里睡得死,雷打不动,又好糊弄。便抹着头油问:“芳妈家里办什么喜事,怎么没听见说?”
珠嫂子搁下活计坐到榻上去倒茶吃,闲回道:“家里头刚死了人,她哪里好张扬她在办喜事?她们家二姑娘出阁,只告诉了太太,太太还赏了她十两银子。”
月贞在匣子里翻了五两银子出来给她,“芳妈成日挑你的错处,你不想着趁这时候巴结巴结她?连我也要巴结巴结她呢。我今晚放你的假,你回家去收拾收拾,明日到他们家吃酒去。把这五两银子替我捎去,就说是我贺她姑娘出阁之喜。”
“我自然是要去的,不去岂不是留个话头给她?倒说我们不会做人。我原本想着晚饭时候再告诉你,谁知你先问起来了。那好,我就先回家去,我们男人午晌就到他们家去帮忙去了,我这里回去,也赶去她们家搭个手。我去交代小兰那丫头上夜。”
珠嫂子末了还赞她,“到底是跟着学了些操持家务的本事,也晓得周全人了。”
月贞在榻上支颐着脸冲她挤挤眼。
等待竟然也成了桩添补光阴的事情。不像等远的,人在那无尽的路途上望断斜阳,盼断心肠。等眼前的,倒不觉得等待磨人,因为时下就能有回音。
又想起来替自己描了个妆面,忙完这些琐碎,就到吃晚饭的时候。饭毕月贞打发元崇去同陈阿嫂睡,见天色将落,吩咐丫头小兰去歇。小兰年纪小,乐得不服侍,掌上灯就到偏房里睡去了。
廊下悬着几盏绢灯燃得昏沉过半,照着蒋文兴往这屋里来。他心里头存着个缘由打发下人,不想进门却不见下人,便笑问月贞,“你屋里上夜的人呢?”
虽然不是头回夜会男人,可月贞还是满心的不自在,一时不知该进该退。隔着段距离将蒋文兴引到案旁坐,她自己坐到榻上去,“睡去了,快二更天了,小丫头瞌睡得很。”
门窗都阖上,关着一室昏暝的烛光。炕桌的烛台正正照着她一点朱唇,连腮上也匀了薄薄的胭脂。蒋文兴坐在案旁,陡地拖拽杌凳,靠前了些,睇着她微笑。
笑得月贞忽生懊悔,心恨不该放任他来。可悔时已晚了,走到这一步,全是她自己有意放纵的结果。
转念又想,她这点青春不是荒废在里头那张空床上,就是荒废给了疾,可惜他不要。他不要,难道她就不活了么?活还是要活的,可又不想活成两位太太那样子。
月贞这点反叛的意志又将心里那点懊悔压下去,反而提起一股“能奈我何”的气焰,鼓着腮剔那截火苗子,只不看他。
蒋文兴见她一副坦然的表情,心里倒捉摸不定了。她肯放他进来,又驱散了下人自己坐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等他么?
他问:“快二更天了,那你怎么还不瞌睡呢?”
月贞捏着那根银簪子调过眼来,“不是等你么?”言讫又调回眼去了,接着剔蜡烛。
蒋文兴一颗心忽似那簇火苗,在她坦荡荡的眼底颤了颤。他益发觉得他们是同一类的人,他谋财牟利,从未觉得愧为君子,也从不想做个君子。她放浪形骸,也没有觉得愧为德妇,大约未想过要做名德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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