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左右完工,我已经提前给李司机打了传呼,等我们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们半个小时了,这家伙是真的很厉害,逮着谁就和谁聊,这不,和人家仓库的人正聊的起劲呢,惹得对方不时的哈哈大笑。
我走到他后面,照肩上给了一巴掌,这家伙回头一看是我,乐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等我们上了车,喊他,他才不情愿的上来了。普新华赶忙给他上了支烟,打开收音机,听着歌曲联播,两人便侃了起来。
在后排就坐后,我和梓彤的手偷偷的在座位下牵着,我感觉到了她手心中温暖又湿润的汗水,看来她比我还紧张,彼此相对一笑。
回到工厂后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把报销单交给了梅清后,第二天上午穆经理就把我叫了过去,他戴上金边眼镜,把报销单往我眼前一晃,问我,小唐啊,你为什么报销餐费啊?
我就把工厂不包吃的经过给他说了一遍,他翻了一下白眼,“奥”了一声,过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又拿起报销单据往眼前凑了凑,可能是要看得更仔细一点吧。可是我记得上面一共就写了不到10个字:午饭费用(三个人),30元,1998年3月31日。我又没有做什么手脚,这穆经理到底能看出什么呢?难道是想看出朵花来吗?
沉默了半天,他终于开口了,小唐啊,你这报了30块,太多了,不符合咱们工厂的规定奥。
我一听是这事啊,连忙解释说,穆经理,因为我也不知道咱们厂的报销标准,以为是实报实销呢。您放心,我现在知道了,以后都会按照标准来的。
本来我是想说,我进厂快三个月了,也没有人告诉我说这报销标准是多少啊,这事能怪我吗?可是我又一想,不行,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把责任都推到梅清身上去了吗?因为按照程序,这种事情本来就该人事和财务告知员工才对啊,可是如果就这样甩锅给了梅清,也太不仗义了吧,再说了,人家梅清可一直都对我不赖奥,我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想到这里,便小声的怯怯的说道,穆经理,如果实在不能报销那么多,那您看能报销多少,就先报给我吧。这是我自己垫上的,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其他的就由我个人出吧。当时大宇只给了一张餐券,您看我总不能自己去吃,不管俩工人吧,他们俩也是人生地不熟的,不合适啊。
穆才林没吭声,不过最后还是给我全部报销了,签好字后,他告诉我说,以后再带工人出去干活,不要再带他们去下馆子吃炒菜了,每人买份快餐就可以了。
靠,工人不是人吗?干了一天的体力活,就吃份快餐吗?话又说回来了,三个人报了30块钱,还多吗?我想你穆经理一个小时挣的都不止30块钱吧?
说句实话,在那个年代,深圳乃至中国的发展完全是把几千万工人丢到广东,不管不问,任凭外国人和港台人欺负,压榨,是这几千万少男少女用青春建设了深圳,撑起了国的改革开放,赚取了国家所需的美元。
关于那个年代的中国人所受的非人的待遇,在以后我还会讲的,就说这个工人的伙食问题吧,那个年代工人工资非常低,所以主要靠加班来挣钱。他们每天都要工作十二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但是却没有得到相应的伙食来补充营养,一般的工厂,伙食都是非常之差,真的可以说和猪食相差无几,荤菜几乎没有,基本上都是素菜,而且是水煮的,连一点油星都看不到,米饭也是用最差的那种米做的,甚至都淘不干净,还有沙子。
在深圳初期,我不清楚这些事情,以为这伙食只占工厂成本的很小一部分,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直到后来。我去了一家美国公司做采购,经常要去供应商那里出差,隔三差五就会看到工厂工人在集体罢工。
因为我是客户,外来的,也就经常顺便去看热闹,有时候也和工人们上几句,才知道他们不上班的原因真的很简单,通常既不是因为工资低,也不是因为工作时间长,大都多数时候竟然是因为伙食太差。
其实这个问题解决也很简单啊,不就是整顿一下餐厅,平时提高一下饭菜的水准嘛,可是港台老板才不管这些呢,他们的处理方法一般都是,先答应他们工厂会进行整改,条件是大家先去上班,然后转身就把带头的人给开除掉了,有的甚至连工资都不给结,就让保安直接把他们的行李给扔到大门口去。
当时我还天真的问他们,为什么不去劳动局呢?劳动局可是维护咱们劳动者的权益的啊。他们就笑了,说你去试试就知道了。如果你敢去劳动局投诉,保准在还没有等你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给工厂打电话了,告诉资本家,你们厂的谁谁谁来投诉了,你们赶快处理奥。
那劳动局所说的这个处理,是指把人处理掉还是让工厂把问题处理掉,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带头的人落了个人财两空,可悲,可叹,可怜,但是又能如何呢,这就是当时的现实。
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带头闹事的都是男孩子,所以在深圳,东莞,男孩子到电子厂找工作不是太容易,一般都是进五金厂,家具厂等需要劳力的工厂,大部分电子工厂80-90%的都是女孩子,主要原因就是女孩子好管理,不容易闹事。
4月3号,晚班。
离上班还有几分钟呢,我和李红梅她们几个正围在一圈聊着从车间听来的搞笑的事,一个个乐得哈哈大笑。忽然梅清冲着我们几个一眨眼,我侧脸一看,原来是穆才林经理进来了,他阴沉着脸,大家一个个立马悄悄的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接着就听到穆经理喊我的声音,我一回头,看到他冲我招了一下手,我赶忙站起来,跑了过去,跟着他进了会议室。
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是刚刚我们太放肆了,惹得他不高兴了?还是怎么了?看到我进来,他指了指凳子让我坐下,然后大声的咳嗽了一下,开口就对我说道,小唐啊,以后在办公室不要这么大声喧哗。
我赶忙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穆经理这才开始进入正题,他先是总结了一下我这三个月来的种种表现,其中有褒有贬,不过总体来讲,还算是合格的。
他说我之前在工作中出了几次小问题,甚至都被人告状告到了厂长那里,有的领导甚至都起了换掉我的想法。不过关键时刻是他挺身而出,帮我挡了下来,他为此和厂长沟通了好几次呢。
我赶忙插嘴道,谢谢您,穆经理!
小唐啊,你不用谢我,我是觉得你啊,是块好材料,我也是出于爱才的角度考虑的。你来公司几个月了,肯定也知道,我从来都是公正不阿的,虽然我平时对你们很严厉,可是那都是对事不对人的。
我连连点头,恭维道,我知道,我知道,穆经理,您就是我们这些人学习的榜样。
穆经理大嘴一张,笑了,说,咱们啊,你别看我是经理,可是严格说起来,都是打工的。所以,平时啊,咱们要团结,千万不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我这个人啊,还是很体恤下属的,你们出了什么事,能帮忙的,我都会倾力相助的,以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的为人了......
穆经理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我心里就在想,穆经理啊,你是什么人,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你这今天一见面就向我表功,到底是啥意思?是先抑后扬,还是笼络人心呢?说实话,我一时半会还真摸不透他的意思,可是嘴里还是连忙表示感谢。
他又接着说道,小唐啊,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聊聊了,不过不是以经理的身份,而是以父辈的角度。
我忙说,我明白的,穆经理,我一直在心里都把您当做长辈看待的,您的一言一行都值得我们这些后辈去学习。
他开心的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开诚布公了奥,你啊,有个最大的缺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他接着说道,就是在人际关系方面不主动,放不开。现在你还年轻,自恃大学毕业,有文化,可以搞定一切。可是等你以后就明白了,为人处世,为人在前,处世在后,为什么呢?就说明了人际关系很重要,你看看小柯,他比你大不上几岁,可是他就要比你成熟很多啊!你首先要多向他学习学习啊!
听到这里,我是彻底明白了,总算是抓住了这次谈话的核心思想和脉络,原来他是暗示我尽快的主动向他们那个小集团靠拢,这是高看我一眼呢。其实很简单,工厂的各个部门,他现在唯一不能掌控的就是我们营业部了,只要有徐文瀚在一天,他穆才林就休想插一只脚进来,这是非常明显的事。
如果能成功的将我拉过去,这样的话,工厂的各个部门都有他的人,整个工厂不能说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也八九不离十了。这个利害关系,我还是看的很清楚的,可是我看到那些人一个个趋炎附势,逢迎拍马的样子,这个我真的做不来啊。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虽然穆经理的根本出发点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这毋庸置疑,事后仔细品一品,他讲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在日常工作和人际交往中,确实就是这么回事。从这方面来讲,我是要感谢他的,于是赶忙点头称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穆经理,我会朝这方面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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