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漾的双手仿佛刚从古老的泥沼中捞出,指缝间顽固地卡着细碎的泥垢,即便是几次深入溪水,用劲搓洗,那些细小的泥点仍像是顽固的印记,镌刻在他的指纹与掌心的沟壑之中,记录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旅途故事。
他轻轻卸下肩头那袭沾满风尘的灰色斗篷,身体随着惯性轻轻倚靠在粗糙的土炕边缘。
尽管与宋拓两人一路上脚不沾地,如同追逐落日余晖的旅人,连续奔波了好几个时辰,但当真正踏入这临时歇脚的简陋小屋时,薛漾的心境却异常地平静,没有丝毫的困倦之意,仿佛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他陷入沉睡。
就在这时,一缕奇异的白雾悄然在房间内弥漫开来,它像是夜晚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游走,最终在小屋的正中央缓缓凝聚,逐渐幻化成了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她的出现,让整个空间都似乎被赋予了生命。
“咦?你不是应该追上你那位风家的小妹妹,怎么反倒和我们一起,成了这旅途中的不之客?”薛漾望着这凭空出现的佳人,眼神中虽有讶异,却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淡然。
毕竟,这位女子,正是风盈秀身边那位神秘莫测的女鬼,她们曾携手进行过无数次未曾在人前显露的“交易”,而薛漾曾一度将这位女鬼视为自己手中握有的一张底牌——一枚用来抵押那五百金币的筹码。
回想起这一路,由于始终与风盈秀及其侍女娟儿同行,加之那女鬼被囚禁于琉璃瓶中时表现得异常温顺,若非在拂芥山顶,薛漾因怀念往昔,吟唱起那《曹风·蜉蝣》,意外触动了女鬼心中的共鸣,让她以歌相应,他几乎已将她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
其实,所谓“质押”,不过是薛漾与风盈秀之间的一场玩笑,他深知风盈秀虽外表精明算计,内心却藏着一份难得的义气与真诚。
特别是今日所见的地绝门人之恶行,更让他确信,风盈秀绝非背信弃义之辈。因此,他早已私下放走了女鬼,让她自由去找风盈秀。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直至夜幕降临,这位女鬼不仅没有离去,反而如影随形,一路尾随。
“别把我们姐妹俩看扁了,我们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既然说好了我作为抵押,那么在风家妹子归还你们的保证金之前,我自然是要跟着你们的。”女鬼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空灵,她的笑容如同初绽的花朵,既温柔又带着几分俏皮。
“确实,你们与众不同。遗憾的是,这世间有太多人,其品德连一只鬼都不如。”薛漾的话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对这位女鬼的失敬,连忙补充道,“抱歉,我的话可能有些唐突……”
这一刻,小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而屋外,月光正悄悄洒落,为这不凡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温情。白影女鬼轻轻摇曳,嘴角勾起一抹宽容的笑意,仿佛夜风中摇曳的幽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无需介怀,我本就是游荡于此的一缕幽魂罢了。
但你的言辞中尚有偏差之处,需知晓,鬼亦由人化来,生前若为正人君子,纵使化为鬼魂,亦是心怀慈悲;反之,生前若恶贯满盈,成了鬼也难逃恶名。道德情操,早在为人的日子里就已深深烙印,无关乎是人是鬼的表象。”
薛漾闻言,连忙以古代士子之礼,双手轻抱于胸前,谦逊道:“是在下失言,望姑娘海涵。”
此时,宋拓正从一只古朴的木桶中提起湿漉漉的双手,环顾四周,未见可擦拭之物,索性就着身上的灰色长袍随意一抹,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对过往记忆的沉思:“此番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贞操与信义,实则是灵魂深处的光芒,不因形态转换而消逝。正如妖鬼之中,亦有心怀慈悲之辈;而人间,亦不乏阴险狡诈之徒。
比如那地绝门的弟子,口口声声说着除妖卫道是天经地义,实则不过是为满足个人私欲,披上正义的外衣。
我敢断言,若有朝一日,妖魔以利益诱惑,他们屠戮无辜之时,亦会毫不留情。他们巧妙地利用‘正义’之名,为自己的卑劣行为披上华丽的外衣,内心还自鸣得意,以为这样就能在伏魔道的圈子里安然无恙。这正是当今伏魔道的一大悲哀。”
“其实,我们真正痛恨的,是那帮人背信弃义、贪婪狠辣的本质。但更值得警惕的是,他们口中那句‘身为伏魔道中人,诛杀妖魔乃天职’。试想,如果那羊怪书生并非妖物,而是一个被妖魔操纵的凡人,即便他体内携带着妖灵印记,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是否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举起屠刀?
他们不过是在寻找一个最合理的借口,让自己的恶劣行径显得冠冕堂皇,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正义’带来的荣耀。即便真相败露,伏魔道也往往因他们的‘忠诚’而视而不见。这,便是伏魔道今日之殇。”
宋拓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忧虑,他继续道:“乾门家训中,有一条戒律,便是不得因种族差异而滥杀无辜。许多心地善良的妖鬼,只因出身不同,便遭受到无差别的追杀与围剿,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遗憾的是,如今伏魔道内,很多人已盲目地将所有妖鬼视为异类,誓要斩草除根,这不仅是愚蠢的,更是危险的。它迫使那些原本与世无争的妖仙,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不得不选择站到妖魔一方,成为对抗正义的力量。”
说到这里,薛漾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还记得那锦屏公子吗?他拥有惊世骇俗的法力,却仅仅因为身为妖仙得道,就被视为异类。若我们能以更加包容的心态去看待万物,或许,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将会有不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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