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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珉睫毛垂下,掩住了眼睛,默不作声,李知璞却眼圈都红了:“阿爹。”李知珂笑道:“如今也是苦尽甘来。”
李恭和长叹一声,看着三个儿子,平日里深沉莫测的脸上带了一丝慈爱:“你们的娘,都是和我吃过苦的,所以我待你们三个,自是与别个不同,十分寄予厚望,如今我身上担子不轻,普通老百姓家里,尚要靠儿子顶门立户,继承家业,有道是福善之门莫美于和睦,患咎之首莫大于内离,为父只是想着,你们几兄弟齐心协力,给为父分一分担子。”这话里的涵义十分明显,和平日里那朝臣前阴晴不定的样子截然不同,李知珂精神一振,忙忙表态:“父亲所言甚是,我们都是一家人,自是一条心的。”要不是在外头,几乎要跪下大表忠心了,然后又就绞脑汁想了一句:“都说糜鹿成群,虎豹避之,飞鸟成列,鹰鹫不击,儿子心里自是明白的。”
这句话说得实在有些尴尬了,这意思是连皇帝在内,都是什么麋鹿飞鸟,连李知璞都替二哥臊得慌,看了大哥一眼,却看到大哥一如往常的寡言少语,睫毛向下,倒像在这难得的亲情聚会中,也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心下暗自叹了口气,想起母后时常骂大哥木头性子,针扎不动,连忙替大哥遮掩道:“大哥二哥平日里对我都十分爱护,儿子只恨年幼学浅,帮不上阿爹的忙。”
李恭和转眼也看向李知珉,伸手轻轻拍长子的手背:“大郎是我第一个儿子,当时忙得很,疏忽了,如今养成这么个寡言少语不好撒娇的性子,我心里时时愧疚,觉得亏待大郎得很。”又转头对齐王晋王道:“你们两人年纪小,后来都在宫里了,没过过几日苦日子,唯有大郎,实打实跟我在王府长大,我还记得有一年天也是这么寒,宗正寺配的炭都是烟极大的,你哥哥当时年纪小,肺弱,咳嗽咳了一冬,一咳就整夜整夜的哭,当时我心疼,抱着睡,当时皮子不够,衣服都是用我的狐皮披风改小了给大郎用,饶是这样,还是时常生病。”
说到这里,李知珉眼角也红了,低声道:“孩儿记得,阿爹大冷天的不知哪里找了个梨来,炖了冰糖哄我吃,说润肺。”
李恭和笑道:“那是去公主府赴宴,当时东阳公主宴上,什么果子都有,想着大郎咳嗽一直不好,太医说要慢慢养着,多吃润肺的燕窝银耳,雪梨羹,当时王府里哪里有钱吃得起燕窝银耳,想着这宴上真是奢侈,东阳公主府上的奴婢都能吃,我的儿子,病了那么久,却一个梨都吃不起,我就袖了个回来……”
说到东阳公主,大家都沉默了,显然知道即使是现在,东阳公主依然是他们的阴影,圣后一脉,仍然死死压着他们。
李恭和笑了下,又拍了拍李知珉的手:“你们几个孩子,我心里都是疼的。”又看向李知珂:“二郎听说最近和王家的大娘子走得很近?你娘说那孩子不错。”
李知珂脸都涨红了:“孩儿只是偶遇……王家嫡女……挺有才华的……”
李恭和十分温和地笑:“你也长大了,眼光不错。”
李知珂得了父皇赞许,眼睛都亮了,整个人精神一振:“京里那些贵女,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会写那么几首酸诗,就以为自己才华无匹,竟是将男子都当成粪土一般,等闲不入眼……倒是王家大娘子,没有那等世家小姐的坏脾气,十分温柔贤淑,平易近人……”他原本在朱贵妃逼迫下讨好接近王彤,然而这些日子接近下,倒发现王彤脾气软和,谈话句句能说到他心上,为人妥帖,有钱却不张扬,十分顾及旁人感受,和她相处,倒不像开始那般抗拒了,竟觉得有这么个多金又一心向着自己的贤惠王妃,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也挺不错。
李恭和笑吟吟:“我听皇后和贵妃说不错,想来世族嫡女,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
一顿羊肉汤,吃得大家身子都暖了,眼看人也多起来,陪同圣驾出宫的侍卫统领过来低声请各位贵人回宫,这才都陆续登车,回了宫去。
一回宫,三位皇子也都又去了后宫给皇后请了安,窦皇后把晋王打发走了,自拉了秦王齐王问今日皇帝带他们出去作甚。待到知道皇帝是带了他们去喝羊肉汤,说到从前在王府的事情,窦皇后眼圈也红了:“你们父皇一直心里苦,我是知道的,那时候莫说公主府,便是大点的世家,满城的勋贵,哪个把你父皇看在眼里?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谁知道哪一日又打回原形?你们父皇的意思,你们回去细想想,平日里不要总怪为娘的严苛,其实你们父皇对你们那是期望高着呢,这天家的事……谁说得清,退一步就是死。”又拉着两个亲儿子数说了一回从前吃的苦,教训了一番,才算放了他们回王府。
第49章上钩
李知珉回到王府,并没有回房,而是径直去了华章楼,赵朴真正在那里习画,猛然看到他回来,吓了一跳,站起来要施礼,李知珉摆了摆手:“不必伺候,画你的画。”
赵朴真看他阴着张脸,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凑上前去讨没趣儿,自一个人果然仍是缩在角落里画画。
就看着李知珉自己坐在案前,文桐给他斟了茶,便也悄悄退了下去。书房里只剩下两人,外边的风声又大起来,想来雪又下起来了,窗子上的纸抖动着,赵朴真虽然还在画着画,却心神不宁,隔一会儿就偷偷瞄一眼李知珉。
烛光昏暗,李知珉侧脸隐在角落里,光影摇晃在他脸上,倒像是他神情变幻,等定睛细看,却仍是一贯的平静内敛,仿佛多少深重的惊涛骇浪,都掩埋在了这眸光沉沉里,然而赵朴真却又感觉到了一丝期待。
他在等什么?
赵朴真给笔下画的花菀唇上的唇珠点了一笔,却没有点好,整张画要重来了,她有些懊恼地将画扯到了一边,重新取了张玉堂纸来,也不再画花菀,而是随手勾起来,心里胡思乱想着。
眼见夜深下来,李知珉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赵朴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过了一会儿,忽然门边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她抬头一怔,李知珉却已发话:“讲。”
阴影里站着个人,低着头,身上穿着玄色服装,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他低而简短地禀报道:“公孙兄弟已被带走,鱼上钩了。”
李知珉的下颚绷紧了,眼睛里阴沉沉的,他冷冷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外边风雪交加,那人却静悄悄地退下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赵朴真看过去只看到地板上有小小一滩水,想必是那人从外边进来,身上的雪落在地上,化了。
李知珉沉默地坐在黑暗中,过了许久站起来,走了两步,看向她的案上,却一怔,赵朴真之前没留意,看到他看过来,眼中神情诧异,不由也看过去,整个人大窘起来,原来自己适才胡乱勾勒,竟然顺手画了李知珉的侧脸在上头,虽然不过寥寥几笔,但她学的这画法,特别注重光线明暗,只见半明半暗之中,画上男子俊秀脸上,神情阴郁而挣扎,眼里似有戾气,仿佛有着一种压抑着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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