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问贤台逃出来后,他心便一下又一下剧烈地疼痛起来,连带着头疾也犯了,仿佛有一双手在脑室内不断翻搅,周遭声音杂杂杳杳,视野也模糊了。
然而这样的如堕炼狱的感受到底不是头一回品尝,每次濒临绝境,剧痛砭身,慢慢竟也能习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拼命从身体深处攫出了一把力气,问:“往哪里走?”
“我们可以从三清阁绕行去垂恩宫,只是三清阁那边起了火,恐怕有殿前司的人。”
殿前司在寺中放火,拦的正是他的生路。
可是没有办法了,不与殿前司的人对上,难道要落入陵王的兵马中吗?
程昶点了点头,由宿台扶着,疾步往三清阁走去。
焦味愈来愈浓,耳畔传来烈火灼烧哔啵声,程昶抬目看去,目及之处已有艳烈的火色。
“轰”一声,不知是哪里的横梁被烈火烧断了,砰然砸下来,佛塔坍圮,整个山间的震了一震。
这剧烈的声响仿佛惊涛拍岸,犹如擂鼓一般一下砸在程昶心上。
分明不是病躯,可他怕极了巨响,仿佛有人拿着巨锤,要把他本就脆弱不已的心脏碾得粉碎。
眼前的火光刹那与心头溅出的血花融在一起,程昶双膝一软,浑身力气倏然尽失,他跌跪在地,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艰难地喘着气。
“在那边——”
似乎有殿前司的人看到他们了,正往这里赶来。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宿台问。
程昶捂住心口,想要回答他,可还未开口,一股灼烈的疼痛便从心上奔涌而出,沿着肺腑一直燃到他的舌根,喉间腥甜蓦然袭来,一口鲜血猝不及防便自他的嘴角涌出来。
新鲜的血腥气混杂着烈火烧灼的焦味,混杂着兵乱的尸腐之气,浮荡在周遭。
混沌间,程昶听到有人在说:“你背着殿下离开,我们为你断后!”
可这声音倏忽间又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人在喊:“三哥!”
有人在问:“程昶,你怎么了?”
“手术不是成功了吗?怎么还不醒来?”
他是清醒的,然而身体却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瞬间觉得自己躺在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医院里,浑身插满维持生命体征的导管。
下一个瞬间,又觉得自己置身于烈火兵乱之中,斜阳日暮,周身染血。
一命双轨,黄昏将至,时空在这一刻交织扭转,竟不知哪一个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每一个声音都在周遭环绕,每一种疼痛都在骨血里砭灼,却与此前的经历又不尽一样。
仿佛更缥缈,却更真实。
清醒着承受凌迟之刑,每一道所落下的黄昏之光,都如刀子一样割在肌理之上。
痛不欲生时,耳畔忽然想起老和尚师父的声音:“哪怕有佛祖庇佑,命有定数,也不能无休止损耗。”
“程先生这次回来,可有咳血剧痛之症状?”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了。
哪怕一命双轨,也有耗尽的一日吧。
身上震了震,似乎有人要把自己驮于身上,背着他逃命。
眼前视野早已模糊了,程昶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挡了挡,哑着声说:“你们走吧……”
“别管我了……”
“我今日到此,只能这样了。”
他背负血恨,一心想以恶惩恶以泻心头之忿。
眼下走到这里,已是绝境,纵不能看到陵王的结果,却也已经做到极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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