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蝶话一出口我就忍不住骂人,我说,“你脑子进水了么?孩子是顾承中的,你不告诉他,自己私自处理了,要他知道了还不得疯掉啊?”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着林蝶和顾承中感情要好的样子,这俩人你侬我侬的,一周见一次,一见面就腻歪,那种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的样子,看了鸡皮疙瘩掉一地,我是想啊,这顾承中怎么说都是个男人,自己干出来的事儿,不可能挥挥衣袖啥也不管吧?这前程和家庭,我认为都重要,都应该握住。且只是出国留学,又不是.......额,算了,话说太白了就难听了。
“可我不敢说-------就那一次,酒店的套子太贵,我们没舍得拆,也以为我安全期应该没事,可------可没想到还是中奖了。”林蝶垂着脑袋,手指纠缠着,抬头望着我时,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这丫头呢,有点倔强,要不是真慌乱的时候不是这样儿。她说,“小寒,你陪我去医院吧,我一个人挺怕的-------”
“我觉得你真傻,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又不是对不住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林蝶,我不是不愿意陪你去,我是想让你明白,你肚子里那块肉是顾承中的,也是你的,要去要留,我觉得你们应该共同商量,而不是你一人决定。你好似比我大两岁把?也能结婚了。当然,要是你们最终决定这孩子不要,也应该他陪你去。”我抓着她的手,可能是紧张害怕的缘故,她手冰冷的,我捂着说,“我听人家说,这女人流产,有男人陪和没男人陪,是两回事儿!你懂么?!”
林蝶嗯了声,声音里少不了哽咽,嗓子沙哑着说,“可我真的不敢说,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原以为毕业了能结婚的,可他前段日子刚说,明年可能要出国。”说着说着,林蝶又垂下脑袋,声音也淡了下去,“他一直想出国,每次说到学校派出去的同学,眼睛都亮了,我觉得我爱他,就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大约是我和林蝶的世界观不一样。我觉得,爱人不是累赘,而是前进和奋斗的动力。可我没有资格和立场把林蝶拉来跟我一个想法,只好说,“那成吧,事情你自己考虑清楚了,要是真需要我,我陪你去就是。可林蝶,让顾承中知道和不让顾承中知道,对你来说,或是对你们的以后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你明白吗?这人不能一直牺牲奉献屁都不放一个,要吃亏的。”
林蝶点头说,“嗯,我清楚。其实孩子我也想要,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怎么能不心疼?可这段时间喝了好多酒,孩子怕是要不得了。”
既然都清楚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点了点头,拿了衣服洗澡去。
其实我和林蝶的关系,算不上太好,她这个人怎么说呢,兴许是太自卑了,所以和人相处,总是退让的,疏离的,带着防备的,之所以跟我比较亲近些,许是我们同期进来当公主,又在同一时间当了坐台小姐吧,蛮巧的,所以多一些惺惺相惜。
但我一个风雨飘摇中根都没扎稳当的人,也没资格去担心别人的人生。罢了,罢了。
那天晚上我没去上班,给妈咪打了个电话,在宿舍蒙头睡到天亮,一早起来就发现不不对劲,喉咙口跟堵着什么东西似的,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努力吞了两口口水,才知道扁桃体发炎了,疼得不行,吞口水都疼,使了吃奶的劲儿发声,又沙哑又难听,姑娘们下夜班回来倒头就睡,衣服都来不及脱,妆也没卸,眼圈黑乎乎的一团,原是睫毛膏和眼线笔晕开了,跟熊猫似的。
我身上一丢丢力气都没有,起来整个人跟软体动物没差,背挺不直,脚也发软,跌跌撞撞去倒水喝,却一不小心把开水瓶给摔碎了,内胆碎掉了掉在地上啪啪啪的响,开水倒出来全洒在我腿上,沾到的地方瞬间红彤彤的。
“操你妈的一大早要死啊搞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睡上铺的舍友一个枕头砸下来直奔我脑袋,就一个枕头而已,我竟然没力气招架,快速扶着墙才没倒下。
那会儿我也没力气去骂人,眼前昏天暗地的一片旋转,只觉得腿上疼。这一屋子的小姐虽然都是同事,可真真正正关心我的,一个都没有。要是林蝶在,她至少还能带我去医院。可林蝶不在,许是找顾承中去了,今天周六。
我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力气,在箱子里找了件外套穿上,又趁没人注意时从床铺地下悄悄掏出藏着的现金,拽着钱摸着墙下楼打车去医院。像我这样的野草,死了都没人关心。既然没人爱没人关心,我得撑起自个儿,就这样病死了,太不值当了,我凌寒是在这丑陋的社会里兴风作浪的,浪花儿都没翻起来一朵,不能这么轻易挂了。
可常言道,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我在公寓楼下等了二十来分钟的车终于等来一辆,结果从后面冲出来一个中年大妈带着个穿舞蹈服的约摸七八岁小姑娘抢在我面前拉开车门,把小姑娘往里面一塞,跟着也想把自己肥硕的身子塞进去,我气不过啊,上前抓着车门不放手,好好讲道理说,“阿姨,我在您前面等的,先来后到,您排队可以吗?”
我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也是问声细语的,请求的。
“喲,姑娘,我可没瞧见你在我前面,切这车停在我脚下,就该是我上!你等等吧,我要送孩子上少年宫,这时间来不及了!”大妈瞄了我一眼,理直气壮地说,说完一边使劲儿拉门,一边对师傅说,“师傅,少年宫!赶时间!”
我气不打一处来,用尽身上的力气拽着门不放手,我吸了口气,尽量忍住心里的火气,“那阿姨我跟你们一起走可以吗?我病了,得去医院,我已经等了二十几分钟了,你不排队,好歹让我也上车吧?”
那阿姨瞅了我两眼,不屑地说,“我这去少年宫,跟你不是一个方向!得绕!姑娘你就别耽搁我时间了,自己等下一辆吧啊!”说着她就来扣我的手,叫我放开,我说不放,她就火了,指着我鼻子骂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病了上医院自己坐车去,我这车上有小孩,要被你那不干不净的病传染了怎么好?”
这话一出来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敢情我坐个车还要职业歧视是吧?我心里的火攒起来,可人病了,说话有气无力,吵架都少了气势,我说,“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我干什么的?你抢车你还有理了?!你滚下来!这是我等的车!”
“嘿!给你脸了是吧?”阿姨横眉冷目地瞪我一眼,单眼皮的势力和刻薄一览无余,指着我鼻子骂说,“我刚站在小卖部买东西可看见你从楼里出来!这邻里街坊谁不知道里头住的全是夜总会养的鸡?你身上什么病干不干净我怎么知道?”
“你才鸡!你全家都是鸡!”我气势弱了下去,“我招你惹你了?抢车你还有理了!你连鸡都不如!”
后来,后来我放手了,被那个阿姨骂得狗血淋头不说,晕乎乎的一瞬,还被人推开了,而那辆出租车疾驰而去,扬了我一脸的灰尘,站在路边快把肺给咳出来。四周来来往往的人都漠然地走开,顶多是看好戏地瞄两眼。
我想哭。可想着大街上哭太丢脸,就一直憋着。
索性后来我没等一会儿,又来了一辆车,一上车我就脆弱了,玻璃心了,跟师傅说完去医院后,眼泪就哗啦啦冒出来,吓得那师傅频频回头看。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贱命,没有家人在身边,也没有朋友在身边,生病了一个人打车还被个老女人欺负,我觉得周身冰冷,一点温度都没有。
这个城市真的太冷漠了,冷漠得叫人害怕和心寒。
后来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淋了雨引发的急性肺炎支气管炎一下子冒出来,咳嗽了半月有余,这两年从不生病的人,一下子病坍塌了,倒霉得我都不敢喝水,怕被噎死了。
这期间只有林蝶来看过我,给我买了点水果,林蝶每天忙着陪酒赚钱,偶尔在上班之前在饭店熬点鲫鱼粥送来,叫我好好休息,好利索了再回会所上班。我一直把林蝶的那份情记在心里,因为有她的探望,我在医院里才没那么可怜。周围越热闹,越显得我孤独无依,想想自己在北城两年了,还是这副样子,呵呵。
那些天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发呆,周围的病友都有家人亲戚来探望,我孤孤单单的,话也懒得讲,一咳嗽就是大半夜,窝在被子里掉眼泪,骂自己没出息,出来混,这点都受不住,还怎么在这个城市活下去。
我想着那个大妈的话,心里就动摇了,再想想乔江林,想想我的十八岁,想想从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凌寒,觉得自己真是一滩烂泥,低贱到了如斯地步。然后我就犹豫了,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打电话给妈咪,我说要辞职,不干了。
那天是下午,妈咪听了电话愣了愣,没立即同意或是立即拒绝,只说,“你先休息会儿,我一会儿去医院看你。”
没等我反应。妈咪已经挂了电话。
一小时后,妈咪扭着屁股拎着一篮子水果进来,长久在风月场打滚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脸上身上的风尘味,尤其是她细纹里洗不干净的胭脂,像渗进去了似的,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带着点肮脏,又带着点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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