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几分暖意,自肩头传来。胤禩抬眼,见对方面上一派沉静,眼中更是深不见底,教人看不出心中所想。他笑了笑,只道:“已然好全了。”
胤禛点点头,不再说话。胤禩这才发现,过去的时日里,二人相处的时候,往往也只是自己在滔滔不绝罢了。自己的四哥,从来便是少言寡语的。
然而此时当他也开始沉默的时候,二人之间便只剩下无话可说了。
“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终于胤禛打破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沉默。
胤禩点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垂下眼,笑出一声叹息来。
*****
这些日子,康熙时时地梦见故人。
梦见曾经一路扶持这自己的皇祖母孝庄皇后,梦见为了美人弃了江山的皇阿玛顺治帝,梦见默默守候却含恨而去的皇后赫舍里,梦见那已然葬身于江南冷雨中的一抹石青色身影……
然而这些影子只是一晃而过,便消失无踪。捉不到,握不住。
当一个人开始频频追忆往昔的时候,便说明他已然老了。康熙倚靠御案前,看着奏折上有些昏花的字迹,心想自己终于是老了。
这一年的秋天,他突然去了一趟香山。随行的,唯有胤祉一人。
那日康熙精神大好,不需众人搀扶,一路径自登攀。胤祉跟在他身后,直至一口气到了山顶,才停了下来。
胤祉站在满目枫红之中,俯瞰京畿的一片胜景,忽然有什么就这般窜入脑海,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这香山,便是二人一切的发端啊……
正此时,却听闻康熙唤他的名字,回过神来走过去,见对方背身而立,口中道:“你可还记得,许多年前,朕许诺过要带你看看,这香山之上,是否真有一块形似香炉的奇石?”
“儿臣……当然记得。”
他如何能不记得,那多少年前,三人随着皇阿玛,并辔骤马,途经这香山东麓;如何不记得,有一人分明知道这“香山”之名的由来而不语,却让予他们说出;如何不记得,当时父子三人其乐融融,而那人眉目间,俱是器宇轩昂的笑意……
那时时已隆冬,满眼所见唯有粉妆玉砌,而无今日这般枫红萧瑟。只可惜深宫之中的人,却已然看不到了。
正沉吟之际,却见康熙侧身,让出身前的一块石头来,口中笑道:“你且看,这石头,朕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是香炉的形状。”
胤祉定定地看着,却也只能笑,却说不出话来作答。
却听闻康熙默然片刻后,声音里忽然多了几分叹息:“想来……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朕时时回想起来,当真怀念那个时候的你们哪。”
胤祉抬起头,却见康熙不知何时已经背过身去。微微仰起脸,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啊。那个时候,一切的明争暗斗,宫里的血雨腥风都还未曾开始。
只是如今……世事变幻,沧海桑田,那些日子,终究是远远地离去了。
默然片刻,胤祉忽然开口道:“皇阿玛,儿臣有一不情之请。”
康熙闻言回过头来,“何事?”
“儿臣想将这山间的风景……画下来。”
康熙闻言微微挑眉,露出诧异之色。但很快面上却恢复了柔和的笑意,只轻轻道:“画罢。”
胤祉遣人速去弄了文房四宝来,便就这山间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将宣纸铺展开来。挽袖提笔,沾了下人磨好的湖墨,便作起画来。
康熙负手立在一旁,见他一笔一划落得娴熟,不消片刻功夫,一副香山秋日的水墨图便跃然于纸上。待放了笔,又换了一支,蘸上橙红的墨,做最后的点缀。只是那满画如云如锦的枫树,却独独只在其中一棵上缀了小小的点色泽。由是那一整幅黑白水墨图上,唯有那一点橙黄分外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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