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昭景三年的元夕。距离林怀章名落孙山已过去六载春秋。着一身半月未洗旧衣衫,簪一支分岔飞毛半秃笔,昔日神童混迹在那摩肩接踵的街道,于漫天火树银花下化作游荡的幽灵。他已离开自己身为五品中书舍人的好父亲,身畔无一侍从跟随。苏绣荷包席间刚被长姊求去——他也随心忘了干净。身无所长、两手空空,十六岁的林怀章被裹挟落进驱傩的队伍:铙钹和鼓槌上炽红布条蹭过他煞白脸颊。各色的旌旗招展淹没了他清癯身影;金毛狮王腾空越过他的头顶,金鳞神龙游弋撞过他的肩膀。尖叫、欢呼,各样的声挤红了他的耳朵。月光、鬼面,他的梦未曾清醒。
昭景三年,上元佳节。在其后无数的追悼诗文中,被侍中林怀章本人形容为与“四无丫头”相遇的第一晚,其实混沌以致在记忆里散出腥臭,孤单使他经年过后犹有泪流。他走过今生最长的路,见过了此生最热闹的长安,最后醉倒在不知哪处犄角旮旯,丢了一身袄子,还摔疼半面屁股——得,他这会儿想起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最初到达云香院时自己尚且清醒着,甚至牢记了才在亲爹面下下的宏誓大愿:赌气只喝清酒,不沾荤腥。他曾经连脚步都可算稳健,进门来能避开大肚便便争破了嗓子的中年富户、绕过小心翼翼照顾着自己唯一一身体面衣裳的赶考举子、让开涨红脸面被赶回家去的倒霉相公、路过东张西望坐立不安的年轻后生,直至眼疾手快抢一张刚空出的椅子中中坐倒——一路安全。桌上茶杯是倒的,不知过了几人的口。他将其翻正,颇有闲情雅致将最后半盅清茶斟来,还要细细轻嗅。不要钱的茶淡得比水还没滋味,鼻孔里堵满的全是周遭皮肉热气。林怀章闭上眼,向后一靠,仿佛要自此睡了。随便哪处,只要不是家中。最要这腌臜地界,才显出自甘堕落的好处。所以他不曾招呼相熟的鸨母,无意轻车熟路转上二楼雅间,甚至没有找寻昨日还海誓山盟的小姐。饶是如此,依旧有龟奴眼尖,鱼儿似的从人山人海里挤到近前来:奉酒手提高,打恭腿就低;手下稳当当招呼着,还不忘抬眼往四面照应:
“真怕您不来!小蝶姑娘哭晕过去几次,小的左右规劝说您学问高,一准又忙着钻研!这不,炉子上刚取下来的烧刀子,一直给您备着!您先暖暖胃,我给您呀,这就叫小蝶姑娘去!”
“可犯不着。”林怀章向前一伸腿,冷冷将其截住,“瞧那戏台外里三层外三层,她生意正红火着,我可不敢打扰。你只管添两样小菜来,今夜我不饮酒,将茶水一应续着。再有,和门前老顾头说明白,不论谁来找,就说没见过我这号人……”
“省得!哪怕您亲爹又杀将来,小的也装聋作哑了!”龟奴脸上才笑开着花,没留神一扭脖子又是向旁人献殷勤。才进院里来有几个簪花的脑袋,再看——身畔哪还有龟奴人影?远处却听他尖嗓子道恭喜哩!“……进士爷!欸!进士爷!——欸可盼着您来呢!……怎么就抬举,今年春闱几位高中魁难道不是板上钉钉?……小蝶?别说小蝶,院子里都跟着沾光!您上头坐!小的给您引路……”
那几个簪花脑袋得意洋洋地,几乎就要从林怀章身侧错过去了。只是郎君年少,嬉笑打闹正互相畅谈起将来,斗嘴又互相诅咒。一个说“别吃了二两酒乐得找不到北,今年也做林怀章!”一个跌跌撞撞又笑“林怀章上次挨他爹打,只怕到现在都下不了炕!”最后一个将朱颜粉面一转:“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咱林大才子!大堂吃闷酒呐,怕不是刚被小蝶姑娘踹出门来!”
“还真是林怀章!”勾肩搭背头一个绿衣郎跳脚更笑:“这家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几天不在云香院快活哇——欸,林大才子呀,今儿你宽容,把小蝶姑娘给哥几个让一让。你是早不吃十年寒窗的苦啦,哥几个出来可不容易……”
“可不是!”第二个簪花脑袋拍肚皮也乐呵,“大不了,回头,玩够了,你给人赎身、娶回门!就像你爹一样——简直轻而易举,家学渊源!”
簪花脑袋呼喝着上楼走了。依旧乐舞声喧嚣,宾客们吵闹。林怀章又咽下一口茶,信手抽了纨的鸡矩笔在口中舔湿,在讨来楼内侍婢的帕子,寥寥写下几字。这夜更天,当这几名簪花绿衣郎为争斗春宵一度正自个打得难解难分时,小蝶迎门离开片刻,其后就在帘外娇声轻笑。三人一个挤一个,抢上前去看清了那帕子上写的,远不是什么情诗,倒像是骂人:
“春溪雪化跳蛤蟆,借风倚树恰戴花。
戴花沾香上房去,敢笑归雁色不夸。”
甚至头一行斗大墨字赤裸裸就写着:《戴花是呆瓜》。怎能不让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可诸君,此时再寻仇,冤家对头岂非早跑没了影?别说,就他们倾巢而出这么片刻,人甚至回身捞了小蝶逾窗而走,在隔壁屋又是好一场风花雪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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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章到底是吃了酒。仇家到底是找上门。跳窗遁逃,没忘了暖身的夹袄。何处醉倒,痴看了半夜飞雪。似梦非醒间,已是正月十六了。极目所尽之处寥寥终少有人影。或远或近也不再闻人声马嘶。恍恍惚惚,林怀章梦见昨夜。在他摔门而去之前,家中那一场惺惺作态的所谓盛宴。他记得正堂门前高悬的两盏灯笼,远远在风里摇晃、似明似灭。他驻足,看天上渐渐飘起雪;他大步流星,路过道边垂正罚跪长姊那贴身丫鬟。越走越近了,主院内啊,像隐隐燃着了热火,最为尖锐的还得是县君的大笑,和小妹的嬉闹:“是‘元’是‘元’——我猜中,娘的谜面,‘夫人不在儿作伴’,是元、上元节的元!娘罚酒!”
林怀章那时就已经想离开。
小妹的娘,不是他的娘。他和长姊,早就没了娘。如今还要装作其乐融融,来演一番相亲相爱?已使他己欲作呕。所以踢开门扇,屋内满堂灌了狂风。他斜眼瞥见上座五品中书舍人着两梁犀簪进贤冠,服浅绯、跨金带、并青绶,皆是朝会公家装扮。右手边五品命妇县君林周氏满戴花钗,笑红着一张银盘脸。“快、给公子加椅子添碗筷!季尧!回屋去将你主子披风取来。这么冷的天,穿这么点……居然还热得耳朵红!”别中计,别以为这当真是关切,且听下一句:“是不是又去了什么居、还是什么楼?”
家宴已尽,酒炙嫌冷,林怀章不应不答,只劈手夺了长姊面前的银烧蓝暖酒壶来,仰脖大灌一口,又带着咳嗽去抢小妹手中的字条。上元节张灯猜谜,一家之主不许诸人出府玩乐,做个家宴勉强自娱自乐一番。手中这张写的是:“梁上立、做旁观”,用笔遒劲,字迹却显潦草,分明是他父亲的笔迹。有人脑筋一转又已猜出谜底:“就是个‘亲’字,对不对爹爹?爹爹罚酒!”可真该得她一帆风顺好时候!搂着林敛撒娇的,便是小女儿林怀敏。瞧今儿这一身团枝红翻领貂鼠大袄华贵万分,想也知道是前几日随县君回门时、她那位身居高位的外祖所赠。小小一只雪白娇嫩的人儿,缩在红亮厚实的大袄里,加之间那几多粉色绒花的点缀,真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好一家三口啊!做什么他要横插其中?
门口封了厚重的布帘,屋外寒风按说绝吹不到此间。林怀章却只觉被料峭寒意燎着了心田,目光不由自主地避开,旋即落在下垂眼泪的长姊。好好的年节,她穿着旧年的衣裳,单插着支便宜玉簪,隔着两个空位敬陪末座,缩起身子只管将杯盏攥得愈紧。生母早已不在,那厢阖家欢闹得愈响,她便愈呼吸滞涩、想要弃席而逃。“你应该这样做。”林怀章在心下向她默念,“正如我,哪怕妓馆醉生梦死,也决计不可回家来,与‘杀人凶手’同桌而席。”可他到底还是来了,他来了,便必然是要搅场的。伸手抽了簪用的鸡矩笔,向前沾了不知什么汤汁,遮面的长抛去脑后,他接着龙飞凤舞,很快在那字谜后各加三字,揉成一团向前丢去——
不偏不倚,县君手中的梅子酒被砸出波澜,他实在忍不住,就咧嘴而笑:
“父亲那字谜出得不好,儿子得补上几字。该是、‘梁上立者,非君子;作旁观客、亦、小、人。’”
咬着舌头重重敲下最后几个字音,林怀章薅了面前酒壶,赶在县君先头几乎是笑弯了腰:“去年京畿暴雨,朝廷拨款几十万两您娘家是没少贪啊?怎么就给小妹买这么一件貂鼠大袄?还是旁的都孝敬了国舅爷?”
仰脖再猛灌口烈酒,林怀章旋即转向安之若素、正低声抚慰周家母女的父亲:
“宰相肚里好撑船,见异思迁能高攀!父亲雅量高见,前脚逐了犯妇出门,后脚就能娶回周家千金,何等能耐!可是十年前钱家获罪时您就是五品中书舍人,十年后换了周家攀附您还是五品中书舍人。这十年如一日的守贫藏拙,可更叫儿子佩服、佩服哇!”
“林怀章!”那小妹妹终于忍不住,一拍筷子是挺身而出,“你看我和母亲不顺眼便罢了,连父亲都这样出言不逊,你疯了?!”
“小妹一面说长兄不孝,一面指名道姓大呼小叫,你的孝道又在何处?”林怀章扯了嘴角冷嗤道,“对了,忘了你是周氏怀在肚子里带进门来的,恐怕本不是我林家人,何来兄妹情谊?”
“林怀章!!”县君闻言,是咬牙切齿拍案而起,甚至拿自己才记入昭和堂名册的女儿抬轿,“马上宫中拣选,敏儿就要做入宫去做贵人,岂容你个嘴上没毛的放言辱没!”
“宫中拣选,那我是不是也得提前恭贺长姊一声‘娘娘’?”转身向侧,望定末座西子捧心的林怀思,他竟然嗤笑:“收起你的眼泪吧,哭了一年又一年,说是血脉亲缘的,谁挂心,谁留意?好好擦点胭脂,过几日飞上枝头变凤凰,连周府尹都得行礼称一声‘娘娘’的时候,可就再也用不着耍你那一言不合就哭闹上吊的把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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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了酒壶,林怀章潇洒挥袖离开不是家的地方。饶是后半夜摔得直叫,还要趁醉连哭带笑,在不知那个巷子尾继续将父亲的谜题更改个乱七八糟:“‘梁上立者非君子,做旁观客亦小人。千年松柏输雪重,却笑霜草误亲伦。’……不,不对,是:‘云香院里深红帐,三秋斋内酒液凉。落第书生跌下榻,正人君子爬上梁。’,不还不够。得是:‘销金窝里深红帐,芙蓉锦上戏成双。贤妻良母揽进怀,正人君子爬上梁。’”
十六岁的林大才子满腹经纶、声名在外,兴致所至不知过多少牢骚写过多少风月词,可从没有一篇似这般平仄颠倒,韵律不通。或许是他今日醉得狠了——那飞斜促狭狐狸一般的双眼已经涣散而迷离,间或还垂下一两颗豆大的泪滴;瘫坐箕踞,白费了这副匀停挺拔的好皮囊。这时候该有个美人儿——云香院的小蝶、千觞楼的胡姬、秋水梧桐斋的信施主、或者顾家宅院里的阿绿——婀娜多姿迎上前,和声细语扶他起来,再千娇百媚挽他上榻——如果他此刻还在那些温柔乡的话。
四方锡酒壶跌落地上,半冷不热的酒液缓缓倾出、濡湿了他镶着毛边的衣角。用作簪的鸡矩笔又在此时巍巍滑落,打在乱堆满地的雪堆里、出沉闷的声响。他便抓了那早干透了的墨笔来舔湿,在衣上狂书,在臂上龙飞凤舞。他要笑!笑得酣畅淋漓、没规没矩,便是他一贯游戏人生的浪荡模样,也是他所有为人轻蔑的不孝与荒唐。林家长子遮盖了双眼,闭上了耳朵,清醒时要狂饮,醉来要倒卧温柔乡。他要拥着那云霓一般的姑娘,要入眼满是金灿灿的笑脸,耳畔满是流水般的丝弦。他却还要唾弃周遭罗绮、将狭长的狐狸眼一促、再费尽心机找出鬓边一丝白,做足郁郁寡欢的失意模样——在窑姐面前,这甚至比张家小四的腰缠万贯还要好用。既然无缘登科,何妨做了柳三变!他、他还要狂饮滥醉,还要……再去,将自己的人生毁个彻底!
可是他见到一位姑娘。
不,不是“四无丫头”。主人公嘛,何妨再晚一些出场。他那时候摇晃出巷子口,模糊不清的是天边连片的灯,还是今日盛会仍未收场?看啊,还是那些云霓般的衣裳,一片接一片挥过去,好像连九霄之巅也要被烟火挤满了!谁还看得见边关狼烟滚滚,谁还记得住去年暴雨汪洋!狐狸眼轻乜:甚至,为国丧终于结束而癫狂庆祝的人群,甚至看不见那一只癞皮狗:就滚动在簪花擎灯的那么多笑脸里,是一团霉黑的雪球。先是向前一趔趄、向后一跌脚、向左避、又向右跳。林怀章浸淫欢场多年,一双狐狸利眼看得很清:是个人。十五岁,还是个女孩,就京郊人,务农出身、浑身狼藉,却绝对皮肤白皙;瞎了一双眼,不影响她容色动人。她不是迷失此中无处可逃;更原非乞儿,即便正伸手、降膝,口中念念叨叨。
视线略向下一移,林怀章的猜测立时就有了定论。小腹微隆,她要喊冤。至于是什么冤,要没门没路冒险撞到上元灯会来,不用说了,京城旷日持久的悲剧,眼前这位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人。光彩夺目的灯车过了,光鲜亮丽的人潮也追去了,一瞬间就好像正月十六曲终人散,冬雪潇潇,覆盖了残花败柳,盲眼孕妇左右张望,好像不明白生了什么,低头又是要哭。不远处巷子尾跌跌撞撞还又滚出来一团乱麻:“……新皇!燕儿!新皇帝!告御状!”赤裸焦黑的一双足乱舞着,麻草样的乱扑住了盲女,将她清秀的脸面整个盖住,“灯会!大官!告……杨!杨珣、国舅……你去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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