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半日光景,连段惊觉都有时间从藕花园赶过来,没道理宋南曛会来得这样迟。
是宋澜有意瞒着他,不想让他们母子见最后一面。
将成枯骨的女人手染鲜血污浊不堪,凤朝宫里鲜血未干,怨气未散,而眼前的少年却还是个没有长成的半大孩子。
宋南曛哭着就要往凤章宫里闯,奈何被宋澜拉住了一只胳膊,竟是死活挣脱不开。
“你做什么拦我,我母后活着的时候你不让我见她,如今她死了,你还不让我见她,你,你不要拦我!”
宋南曛平素虽顽劣,但一直都唤宋澜“皇兄”,如今遭受丧母之痛,连这尊称也不肯用了。他竭力去拽自己的胳膊,动作冲动之下扯到了宋澜的衣裳,绣着金龙的丝线被挑开了口子,龙鳞片片剥落,但宋澜还是没有松手。
宋澜死死盯着他:“她平生坏事做尽,生前不得善终,死后也要尝尽恶果,你没必要再见,给朕滚回去。”
“宋青冥!”
情急之下,宋南曛连姓带字地喊了宋澜。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她是我的母后啊,她坏事做尽也都是为了我,你有气冲着我来啊,这两年来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到头来你还是要了她的命!”
廖华已经带着禁卫军凑到跟前来,看那架势,就要把宋南曛捆回去。
秋风瑟瑟地吹,寒意拂面而来,冷透了人的衣裳,冷透了人的皮|肉,最后连那颗火热的心也招架不住,灼灼的火焰熄灭下去,温热的血液凝固下来,也冷透了。
死一样的冷寂里,梅砚说:
“青冥,让他见见吧。”
宋南曛一僵,怔愣着抬头看过来,“梅少傅……”
梅砚继续说:“她死前,唤的是南曛郡的名字。”
宋澜的脸依旧很白,眸子里的疲惫掩抑不住,但他知道梅砚想说什么。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天大的罪孽,人都死了,那就算了吧。
若这世上有黄泉路、有阎罗殿,就让鬼界的无常酷笔隶书,去镂刻那些滔天的怨恨,去超度亡灵的冤屈,去锁拿恶鬼的冤魂。
癯仙榭里,梅砚死过一回,昭阳宫里,宋澜死过一回,他们都是半只脚踏上了奈何桥,半生冤孽,半生风雨,于四海亡灵间挣扎一番,而后才回到了人间。
死一个人,就减一分恨吧。
别再往自己的心上扎窟窿了。
他们如今都还活着,可也都是……父母俱亡的人。
先帝下令处斩了梅成儒,梅砚亲手逼死了先帝,徐清纵害死了宋澜的母亲,宋澜送了徐清纵最后一程。
这可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说来可悲又可笑。
宋澜拉着宋南曛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松开了,那个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凤章宫,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再次响彻在这场悲风里。
这样涕泗滂沱。
这样悄怆幽邃。
这样历历在目,又一如当年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出自戴圣《礼记·礼运》,特此标明。
捣练子
宋南曛跪在凤章宫里哭得歇斯底里,浑像变了一个人。
曾经嬉皮笑脸的少年收回了全部的笑意,曾经贪玩耍赖的郡王说不出的孤僻,他挣扎着从徐清纵的床前爬起来,像是要去做什么事,怎奈脚下虚浮,才出了殿就一个踉跄,继而撞到了一个温厚的怀里。
他抬头,泪眼朦胧间分明看不清什么,可鬼使神差,还是唤了一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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