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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澜抢上前一步扶起他:“安公公不必多礼!本宫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叫小厨房做了些时鲜的点心,吃着倒也新巧,带来给万岁爷尝尝鲜罢了,万岁爷不怪罪本宫多事才好,哪敢劳烦安公公亲自来接呢!”
安公公点头如捣蒜:“该得的,该得的,万岁爷特特吩咐了,明主子什么时候来,便可什么时候进,不必通传,你们可知道了?”这话的后半截,却是向着园子里头的侍卫及公公们说的。不愧是在宫里头混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变脸的技术可谓非同一般,众人听了俱都低下头,应一声嗻。
明澜淡淡地笑,心里知道“懿贵妃宠冠六宫、恃宠而骄”这则消息,不出今晚,便会飞进各宫主子的耳朵里。不管咸丰是何目的,他早存了这心思了。不然,也不会一连几天招她侍寝,做样子给外人看。——与其提防着咸丰那个冷血的家伙哪天用什么过激的方式宣布对自己的宠爱,倒不如主动些,挑个自己能接受的方式,配合着遂了他的心愿,也能表达些自己的诚意。
只是不知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冲着谁?皇后?太后?明澜惶惶然,一路寻思着,也顾不上看路,便稀里糊涂地跟着安公公进了时赏斋。
奕宁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长衫,外面仍是套了同色的龙纹褂子,懒懒的歪在铺了厚厚狐皮的软榻上,手里捧着八宝暖炉,眼望着窗外雪景,昏昏然,飘飘然。听见几人混杂的脚步声,才勉强将眼睛睁大些,看着安公公把人带到,将食盒放在几上,带着雅姑姑等人退出,只留下明澜一人与他对视。
明澜显然不在状态,帕子甩得有气无力,“恭请皇上圣安”说得跟反话一样,叫人听了想抽她。
奕宁打了个呵欠:“找朕?”
明澜望望天,望望地,望望窗外,又望望小几,期期艾艾:“我……臣妾来给万岁爷送些点心,一路用热水烫着,此时一定还温乎着呢!”
奕宁笑,露出细碎尖利的一排白牙:“朕没耐心,直接说正事。”
明澜低头,啧,跟聪明人交流,完全没有主动权嘛!怎么问?您老人家是如何染上毒瘾的?嗨,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好奇心害死猫啊!
越想越怕,路上寻思的话竟觉得一句都用不上,不由萌生了退意:“点心既然送到,就不打扰万岁爷赏雪的雅兴了,臣妾还是跪安吧!”
奕宁放下手炉,冷哼一声:“坐下!”
明澜吓得一哆嗦,忙搬了脚凳坐下,待屁股着了凳面才反应过来,不住埋怨自己:窝囊!废柴!人家一哼你就怕成这样?你丫软骨头啊?——但是……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下意识的听从吧?太可怕的气场,令人不由自主的服从……这难道是动物的本能?
虽然她低垂了眼帘以示尊敬,奕宁仍看出她两眼焦距不断涣散,知她心思已渐行渐远,不由怒笑,再次露出森森白牙:“那拉氏,你到朕这儿来,是要专门在朕面前表演出神的?”
明澜啊了一声,神色慌张,仍没言语,只双眼瞄瞄宫灯,又瞄瞄奕宁,再瞄宫灯,不一会眼神复又溜向奕宁,奕宁额上青筋直跳,不由冲口而出,替她了了这心思:“朕起初并不知晓,待察觉后为时已晚。”
明澜恍然大悟状:“哦!”一副呆呆的样子,脸上不知哪条血管哪个毛孔里却藏着得意,奕宁气,怎么会不知不觉着了这笨蛋的道?
跟聪明人斗,扮猪吃老虎从来都是王道。
奕宁笑骂:“这猴子!别再装了,爱问什么就问什么罢!朕赦你无罪便是!”
明澜嘻嘻笑:“不敢不敢,只是万岁爷拿臣妾做枪使,总要让臣妾知道这枪口该对准谁吧?不然,伤了自己人,多不好意思啊!”
“枪口对着的,自然也是拿着枪的人了。”
奕宁复歪在软塌上,懒洋洋的好似一只猫:“有些事情,心里头明白,嘴上就不必挂着了,万事非要弄个黑白分明,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明澜眨眨眼睛。拿枪的人?整个后宫,似乎只有那孝全太后有着充足的战斗力。哈,有意思,宠幸一个贵妃,把她立在明处,却是为了给太后作箭靶的。
要借她的手除掉太后么?她一不懂权谋二没有后台,走到这一步,全凭了叶赫家和奕忻两块精钢盾牌的庇护。而后宫是他们的彪悍的触手所不能及的地方,要她凭自己的力量和一个在几十年的斗争生涯中战无不胜(败了就挂了),已经百战成精的老妖精斗法?您老人家也太给我面子了吧?
那么他冷遇皇后,是否也是为了保护她?那样柔弱那样温顺的一个人,的确是不该卷进这腌臜事里来的,只是她脸上因此而生的愁云,却绝无计消除。
至于那些他赠蜡烛本意如何之类,她已无意追究,逝者已矣,她只要知道,现下他们是同一战线便好。明澜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便想起身跪安。奕宁却又叫住她,从软榻的毛垫下掏出块牌子掷给她:“这腰牌,给你那朋友,可令她在非宫禁时候随意进出。”
明澜捧着那牌子,心里的最后一丝疑惑终于拔除:他是知道唐棠的,他知有她在,她便不会有事,因此才将蜡烛交给她。他并不存害她的心!
摸着腰牌上弯曲的沟划,明澜心中满是感激:她终于可以和家里联系了,终于可以不再作笼中鸟了!虽然仍不得自由,但她已知足。
她站起,行了个极标准的大礼,声音低低的:“臣妾谢万岁爷圣恩!”想了想,又犹豫着开口,“万岁爷若是愿意,这瘾……是可以戒的……”
奕宁微笑:“不。”
明澜抬头,挑起一边眉毛,眼中满是疑惑,掩盖了些微的轻视。
他坐起,轻轻叹息,仿佛一片羽毛打着旋缓缓坠地:“朕这身子,早就破败不堪,再怎么尽心,不过是多挨几日罢了。没什么大的分别,朕倒愿意保有些尊严。”
明澜诺诺,一时无话,奕宁摆手允她跪安,复倒在塌上,看似闲情,眼帘却低垂,遮住了黑亮眸子中的深深悲色。
不期然的疼痛,仿佛一直隐藏在背后的一只狡猾的饿狼,总是在你最不经意时忽然跳出,啃噬着你的身体,撕咬把玩,日复一日,好似永不止息。每到此时,身上所有的经脉仿佛都凝成了冰,肺里却像着了火,全身的关节都在咯吱作响,酸胀疼痛。就像有邪恶的郎中,用了细长的银针找准穴位,狠狠地扎下去,间或刮擦着骨膜,酸到极致也痛到极致,满心只想着就这样死了吧,死了就解脱了!至少晕过去罢!然而神智却始终清醒着,清醒地冷眼看你受折磨,不断提醒着你不能死,你没有死的资格。
知道自己染上了毒瘾,奕宁却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啊!终于!终于可以不再忍受这痛苦,即使虚幻,即使明知后果,他也选择了继续。只是隔一段时日,便让奕忻送来些拔除毒素的药粉,好歹为他这破败的身体尽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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